简虚白是太子的人,这点暖美人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暖美人那么一说,简虚白就心领神会的问她:“你想怎么样?”
毕竟崔妃意图谋害显嘉帝这种事情一旦传了出去,显嘉帝都保不住太子的储位,但凡希望太子登基的人,既知道这样的消息,那肯定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灭口;第二,收买。
当时的地点是皇帝的寝殿外,时间是皇帝正与太子在里面说话,就算寝殿外瞧着没人,简虚白也不可能对暖美人做什么。何况他虽然对暖美人没什么暧昧之情,到底也算故人,只要暖美人开出的条件可以谈,他还是比较倾向于收买的。
但暖美人听了这话后,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下泪来,啜泣道:“我不敢弑君,所以从西福宫回来后,一直躲着崔妃娘娘的人!但崔妃娘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这两天我简直快疯了方才听到陛下醒来,我怕崔妃娘娘会杀了我灭口,是以赶紧赶过来,还好宫门前的内侍没有为难,直接让我进来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分明的惧意,“可现在太子殿下在里面,我如果去别的地方,万一落在崔妃娘娘的人手里……”
看着简虚白俊秀却平静的面容,暖美人怯生生的说出自己的要求,“你能进去替我通禀一声,或者让我也在这儿等着么?”
“你要是现在进去禀告了这件事情,才会死得更快!”简虚白听到这儿,哪还不知道暖美人其实不是要挟,而是求助?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了几个念头,到底决定搭把手,低声道,“皇舅这大半年来一直在装病,至于装病的原因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崔妃的弑君乃皇舅刻意误导甚至是引导,图的就是保证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因生母之故刻意对付代国姨母!”
见暖美人花容失色,他急速思索了下,摘下赤金冠上插着的玉簪,取出解毒丸给她,“你既然曾去过西福宫,不管是否答应崔妃的要求,皇舅迟早都会接到禀告,抵赖是不可能的,惟今之计,不如自首。”
简虚白说的自首,当然不可能是等太子走了之后,私下给显嘉帝坦白那样暖美人同样会死得很快。
毕竟显嘉帝要保太子的储位,必须把崔妃弑君这件事情彻底封存起来。
也就是说,暖美人这样的知情人肯定在灭口之列!
纪粟听到这儿,不禁插话道:“但公爷的安排,也没瞒住崔妃逼迫暖美人弑君的事儿啊!”
“你方才不是还说,即使太子不因崔妃之死怨恨皇舅,却可能迁怒代国姨母吗?”简虚白哂道,“你所担心的,皇舅岂能想不到?但这个话皇舅却不好问,毕竟太子只是性情宽厚,可不是傻子,皇舅要是问出来,太子就算现在不怀疑,以后磨砺多了,不定哪天就想起来呢?”
他微微眯眼,“而暖美人,就是现成一个试探太子的人选!”
暖美人当着太子的面奉与显嘉帝的药,直接导致了崔妃之死;但那碗药显嘉帝喝了一口的,若非暖美人“放了一颗得自乌桓国主赏赐的解毒丸”,皇帝会怎么样,谁也吃不准!
如此,对于太子来说,暖美人既有救驾之功,又是自己的间接杀母仇人!
太子对于这位庶母的处置意见,等若也是他将来对代国长公主一家的态度:代国长公主对于太子而言,既是显嘉帝宠爱纵容的胞妹,又是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欺凌崔妃、敌视自己的姑母。
“如果太子殿下要求也处置了暖美人,也还罢了;若太子殿下要求从宽发落暖美人,固然陛下会为代国长公主一家感到放心,但难道真的会这样饶过暖美人吗?”纪粟寻思了一回,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解,“到底陛下也是希望太子殿下承位的!”
而暖美人知晓的事情,一旦泄露,对太子必定是致命打击!
尤其,“暖美人之前一直都投靠在皇后娘娘麾下!”
“皇舅母若是真心维护暖美人,崔妃何以能把她召去西福宫?”简虚白摇头道,“我虽然没仔细问她那晚做什么要去西福宫,但凭这点已经可以确认,暖美人对皇舅母算不上忠心。所以只要让她脱离皇舅母的辖制,她也犯不着为了皇舅母冒险。”
又说,“何况暖美人虽然知道崔妃的图谋,但她有证据么?既无证据,如你所言她明面上还是皇舅母的人,她说崔妃意图谋害皇舅,你觉得有几个人会信?何况崔妃动手的时间,是皇舅醒来之后,谁都知道皇舅最疼爱太子,皇舅醒了对太子只有好处于情于理,崔妃也不可能在这眼节骨上谋害皇舅!”
纪粟沉吟道:“奴婢明白了:暖美人势单力薄,知道了某些秘密,其实也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她若帮不上忙的话,陛下为策万全,不介意将她灭口!但经过公爷这么一指点,暖美人却能够替陛下试探太子……如此,陛下反倒会留下她了!”
他说到这里又问,“只是公爷觉得,太子会饶了暖美人?”
“当然会。”简虚白不以为然道,“因为我天亮之后就会去提醒太子,暖美人虽然只是太子的庶母,但她顶着太子生母的压力不肯弑君,还间接‘救’了皇舅一回,纵然有过却也有功。太子既然为一心一意图谋弑君的生母都求过情,轮到这个庶母若巴不得她去死,又或者不闻不问,未免显得太子只重生母疏忽生父,如此岂不要伤了皇舅的心?太子怎么忍心伤了皇舅的心呢?”
纪粟忽然变了脸色:“公爷说到这里,奴婢想到一点:崔妃娘娘意图谋害陛下的事儿,您今儿个也晓得了,且陛下与太子殿下都知道您晓得了,这可未必是好事!恕奴婢说句诛心之语:太子这会需要公爷襄助,且有陛下护着,心性淳厚,哪怕晓得公爷知道了这样的秘密,也未必会对公爷怎么样!可是将来……”
将来太子登了基,当了家,做了主,人总是会变的,到时候再想起来简虚白知道自己这么大的秘密,能痛快能放心么?!
九五至尊不痛快不放心了,简虚白的下场会如何,可想而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暖美人在寝殿外与我说话的内容兴许可以瞒过暗中禁卫之耳,但她奉了汤药入内,荀应跟脚追进去打翻药碗,又是请太医又是追查刺客……”简虚白哂道,“那会我可就在寝殿外,看到这么多事情能不帮忙不问一声么?如此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暖美人当真是蛇蝎心肠!”纪粟原本对暖美人印象不坏,虽然不赞成简虚白跟她有什么瓜葛,但那也是怕简虚白因此被议论,坏了前途名声,毕竟内侍也是男子,对于倾国美人,总难免有几分欣赏怜惜的心态,可这会却恨不得乌桓的飞暖公主早早死了,没有进这大睿后宫才好,“要不是她在陛下的寝殿外跟公爷说了那要命的秘密,又怎会害公爷至此?!”
“她可不知道皇舅的安排!”简虚白目光闪了闪,淡声道,“我猜她之所以跟我说那句话,求助只是个幌子,毕竟宣明宫又不是我的,她作为皇舅的宫嫔,想在寝殿外候命,只有我避嫌走开的份,难道我还能赶她走?恐怕是担心太子若失势,我跟着落不到个好下场,不忍之下,想看看我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呢?就算没有,也是事先给我提个醒。”
才进宣明宫侍疾那回被暖美人在庭院里拦住时,他就察觉到对方至今对自己有着异样的情愫。
虽然他不打算回应,而且认为这样的心态很危险也不理智,但暖美人方才的坦白,终究是一番好意,简虚白不想把这份好意欠下来他可是知道自己妻子宋宜笑的性.子的,嘴上说得比谁都大方,成天口口声声“后院里妹妹们多了也热闹”,但他要当真对其他女子起了心思,哪怕不弄回府里,估计宋宜笑就能弄死他!
柳氏、崔见怜、金氏……这些前车之辙,简虚白半点都不想步后尘好不好?
所以暖美人的人情,能还早点还,如此以后也好各走各路。
说到此处瞥一眼屋角铜漏,道,“你先去睡一会,等天亮之后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下昨儿个太子妃在皇舅母面前替我说了话,着我今儿个出宫回府的,据说太子妃出宫时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府里,咱们尽量早点回去,免得府里等急了!”
纪粟愕然道:“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明儿个咱们还能回去?”
“有什么不好回去的?”简虚白轻描淡写道,“皇舅醒了,亲自坐镇宣明宫,还能起什么风浪?至于说发生的这些事情,横竖也不会外传,那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唯一会曝露出去的也就是崔妃病逝,可她又不是我正经舅母,同我有什么关系?回府之后照着规矩预备着也就是了,难为还要我去西福宫陪太子守灵不成?!”
其实他之前帮暖美人,也是想借暖美人之手,送崔妃早下黄泉!
毕竟小崔氏的事情,崔妃虽然信誓旦旦说揭过了,可这位娘娘早年撺掇过显嘉帝防备代国长公主;今年被揭发朝代国长公主身侧安插人手,足见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太后担心崔妃变成崔太后之后会饶不了自己的宝贝小女儿,简虚白何尝不担心崔妃往后针对自己的妻子宋宜笑?
所以确认显嘉帝今晚就会处置掉崔妃后,简虚白也放下了一件心事,琢磨着回府之后,如何与妻子邀功?
次日早上,果然风平浪静。
简虚白起身之后收拾好了,先去太子那边把给暖美人留生路的进谏说了,太子虽然还沉浸在生母逝世的悲痛中,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原也没有欲置暖美人于死地的心思,闻言叹了口气,道:“阿虚你说的很对,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其实最难受的还是父皇!母妃虽然不是父皇的结发之妻,到底也跟了父皇这么多年,深沐圣恩,竟然……”
太子说到这儿,难过的噎住了,简虚白忙给他沏了盏茶太子接过润喉后,又定了定神,方无精打采道,“我待会就去给暖美人求情,顺便向父皇请罪!昨晚我实在太伤父皇的心了!”
简虚白巴不得崔妃早点死,这会目的达到,也没心情宽慰太子的丧母之痛,敷衍了几句,就借口想出宫回府告退:“太子妃昨儿个建议我回府,且已帮我向府里打过招呼了,今儿若不回去恐怕家里担心。再者,虽然府里最近送来的消息都说一切平安,但太子妃娘娘忽然说这话,兴许得到了什么不方便直接跟我讲的消息?殿下也晓得,我夫人正怀着身孕,偌大国公府又没其他人在,难免叫人不放心!”
太子是知道他为什么进宫侍疾的,闻言露出愧色,道:“都是我累了你,也是惜素胡闹如今大家都忙,弟妹身上也不方便,等侄子落地后,我们夫妇再摆酒给你们赔罪!”
“殿下说的哪里话?”简虚白跟他客套了几句,告退出东暖阁,去显嘉帝的寝殿不出意外被拦在外面,荀应解释:“陛下尚未痊愈,如今还在沉睡。”
显嘉帝躺了好些天,昨儿个晚上醒来后原本很有精神,无奈崔妃弑君之事一出,皇帝一操心,却又要睡了。
这一点简虚白昨晚算了下时辰就知道,是以关心了几句,就说了要出宫的事情,荀应表示理解反正简虚白目前也不是非留下来不可,从皇太后到皇帝到皇后到太子,都对他素来宽容维护,荀应未得命令,自不会跟她作对,只道:“不过陛下这会不好打扰。”
“那我去与皇舅母说声!”简虚白与他道别后,去找到苏皇后,苏皇后这会烦着呢,也没心思跟他多说,直接点了头:“带些滋补的药材回去,那孩子这些日子一直独自在府里,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讲了几句关心外甥媳妇的话,也就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