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泰四年的十一月,宫中传出喜讯,七品娘子胡氏有孕!
这是肃泰帝登基以来,宫里头一次传出子嗣的消息。
还是赶着北方追杀狄历余孽顺利的捷报传来之际,前朝后宫都是一片贺声。
而胡娘子,正是聂皇后给肃泰帝预备的侍寝宫女之一她侍寝之后,皇后给了她娘子的位份。
这回有了身孕,皇后按规矩给了赏赐之后,去找苏太后商议,打算给胡氏晋位。
“三品以上妃嫔才有抚养皇嗣的资格。”苏太后提醒她,“如果这个孩子你不打算自己抚养的话,最好趁现在多给胡氏些恩典,既显得你大度,又省得让皇长子落到锦云宫或鸿宁宫手里。”
聂皇后颔首:“侄媳也是这么想的。”
她没想养着这个孩子,一来对于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孩子,她现在还没做好相处的心理准备,更不要说搁跟前来了;二来她也不大想做让人家亲生母子分离的事情。
后面一个缘故其实更重要。
因为这让她想起简虚白的身世。
聂皇后对于生身之母的结局无话可说,然后她不希望步上晋国大长公主的后尘,为了自己的利益,拆散别人家母子。
即使胡氏可能巴不得把儿子给她养。
所以这位胡娘子的位份,必须要提。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胡娘子在肃泰五年七月却只生下来一位公主这时候她已经是婕妤了,正正是可以抚养皇嗣的关卡上。但这点只对她们母女而言是个好事儿,对于盼望肃泰帝长子出生的人而言,显然是个打击。
好在大公主落地前三个月,跟胡婕妤一块被选入宫的林采女,也传出了孕讯。
林采女于这一年的腊月,产下一子。
只是不等内外为此欢呼庆贺,这个孩子就已经咽了气。
死因是先天不足这事儿一度引起朝臣对聂皇后的怀疑,因为林采女虽然出身寒微,但自从怀上皇嗣起,按照规矩,她是一堆人围着伺候的。
本来苏太后跟清江郡主帮聂皇后挑的这批人,就是为了给肃泰帝延续子嗣,那么她们的出身来历固然要查清,身体的康健程度,当然也要弄清楚。
否则弄个跟聂皇后一样也是子嗣艰难的人进宫,岂不是白费功夫?
而林采女能够入选,体质当然有保障。
怀孕之后又立刻受到了非常隆重的对待这样却生下来一个先天不足的男.婴,外朝哪能不怀疑是着了暗手?
而最可疑的当然就是自恃宠爱、霸着肃泰帝不许妃嫔生子的聂皇后了!
由于苏太后跟肃泰帝一直非常明显的偏袒聂皇后,是以这时候尽管太后与肃泰帝都站出来为皇后撇清,林采女也说聂皇后从来没有苛刻过她,然而外朝对皇后的存疑,到底挥之难去。
聂皇后为此很受打击,一度拒绝肃泰帝到未央宫过夜,好证明自己绝对没有霸着肃泰帝的意思宋宜笑特意进宫劝她:“这时候你还要拒绝陛下,那起子东西越发要说你对陛下不敬,骄傲轻慢了!”
“让他们说去吧!”聂皇后尚带稚气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疲倦,叹道,“我是真的累!”
看到她这样,宋宜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道:“陛下也不容易。”
宋宜笑说这样的话,自然不是为了体恤肃泰帝,而是委婉的提醒聂皇后,在子嗣这个问题上,肃泰帝次次站在皇后这边对抗朝臣,这些年下来也实在不容易,有道是过犹不及,太折腾了,说不定,就会失去这个盟友了。
而聂皇后的情况,若失去了肃泰帝的欢心,她还能有什么依仗呢?
宋宜笑是做不了她的依仗的。
至于简虚白,尽管这些年来聂皇后一直一口一个“四哥”,简虚白也默认了她这样的称呼,实际上宋宜笑明白,简虚白并没有将聂皇后当成真正的妹妹来看。
毕竟他跟聂皇后实质上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后来得知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还互相有杀母之仇,曾经那点因为晋国大长公主升起的兄妹之情,自然而然的就淡了。
现在聂皇后依然深得肃泰帝欢心,宋宜笑跟她来往,简虚白不过问也还罢了。
如果有一天聂皇后失宠倒台了,简虚白即使不拦着宋宜笑来看她,也肯定不会为了她做什么的。
因为聂皇后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还没重要到值得他动用前朝权势来襄助的地步。
宋宜笑不知道聂皇后听没听懂自己的暗示,但聂皇后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反倒出人意料的提到了陆冠云:“四嫂这个弟弟,据说生来资质不俗,而且人也长得俊秀可爱?难怪衡山王爷视若珍宝,连夏侧妃近年生的一儿一女也比不上。算算年纪,这孩子要议亲了吧?四嫂可有什么成算?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儿想相看,我倒是正可以帮这个忙。”
“可是他近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宋宜笑闻言微微吃惊,聂皇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擅长八面玲珑。
她们姑嫂平常见面,皇后顶多问一问乐源郡主等小孩子的情况这是因为聂皇后跟宋宜笑关系好,对于宋宜笑的亲生子女,格外关注一点对于其他人,哪怕是城阳王妃与简离邈,皇后也是绝口不提的。
现在忽然问到陆冠云,宋宜笑哪能不惊讶?
说起来她有段时间没关心这个弟弟了,主要是因为今年的十月,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夫妇两个才起了名字叫简清章,满月的时候,肃泰帝还给封了个平绍县主。
孩子多了之后,越发的忙。
而且这些年来陆冠云一直很得衡山王的宠爱,一直都是好消息不断,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何况以燕国公府如今的权势,衡山王只要不昏了头,怎么也不应该亏待陆冠云。
如今聂皇后的提醒这么明显,宋宜笑意外之余,也暗暗愧疚,同母异父的妹妹陆茁儿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养在燕国公府,生长自己膝下,成天都会嘘寒问暖。
而相比之下,同母异父的弟弟陆冠云,她真的疏忽太多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聂皇后到底不大适应贵妇之间这种说话转点弯的方式,抿了抿唇,就索性直言了,“谢表嫂的娘家妹妹,闺名叫嘉绮的,据说早些年,还是端化那会,就很得卫氏喜爱,时常出入宫闱?”
到底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宋宜笑仔细回忆了下,才不确定的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以前谢表嫂还领她到燕国公府,专门陪伴过茁儿的。只是当时我们刚好要去辽州,没有继续邀她登门。从辽州回来之后,事情一件连一件,把这小姑娘也就忘记了。那之后,我也就没见过她几次了……怎么了?难道她现在跟冠云?”
算算年纪,谢嘉绮跟陆冠云正仿佛。
聂皇后方才又提到了“议亲”,难道这两个孩子居然在宋宜笑不知道的时候看对了眼吗?
宋宜笑想到这儿,倒有点高兴,虽然好几年没注意过谢嘉绮了,不过无论是从当年一面之缘的印象,还是谢嘉绮的胞姐谢依人来推测,这女孩儿应该错不了。
论家世,跟陆冠云也算是门当户对。
对于这个弟媳人选,宋宜笑还是很满意的。
然而聂皇后道:“这谢家小姐人缘特别好,差不多是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人喜欢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来比较喜欢粘着四嫂的弟弟。”
顿了顿,“蜀王自幼与她相识,当年为了她给庶人陆承璀编的一只蚱蜢,还动过手。知道此事后,似乎有些不悦。”
宋宜笑不禁蹙起眉,暗道:这倒有些麻烦了!
蜀王在端化二年年末被送去帝陵,到肃泰三年的春天才返回帝都。
据说他在帝陵那些日子,肃泰帝专门请了名师去给他讲学,所以还朝之后,原本的娇纵浮躁之气,去了很多。
肃泰帝经过考虑,把他安排进了吏部,在简虚白的手底下做事。
这一做就是两年,在今年年初,蜀王又被调到工部,现在的官职是工部侍郎。
官职虽然不高,手里权力也不大,但肃泰帝对这个弟弟的打磨与栽培之意,却是非常明显的。
圣眷在身的皇子,又是显嘉帝名下目前唯一在朝的皇子,即使燕国公府如今可以说是权倾朝野,要帮陆冠云跟他抢人,却也需要好生谋划一番了。
聂皇后觉得自己可以帮忙:“四嫂这回出宫之后,不妨问一问你弟弟的意思,假如他跟谢家小姐彼此有意,我去跟陛下说,让陛下劝蜀王打消了这心思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我不帮蜀王,然而蜀王三番两次对那位谢家小姐示好,然而谢家小姐却老是主动找四嫂的弟弟,可见对蜀王没有什么心思,姻缘这种事情,勉强了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跟肃泰帝当年差点被拆散,尽管现在又是妃嫔又是大公主的,然而她到底是不希望看到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
“这事儿您听我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但宋宜笑却摇头,“蜀王虽然是御弟,可是莫忘记,他现在跟陛下可不是一个爹您跟陛下出面的话,说不得要被议论亏待先帝之子了!”
尽管世人都知道,肃泰帝是显嘉帝的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嫡子,但名份搁那,很难不生出这样的谣言。
肃泰帝倒是不怕这种议论的,问题是聂皇后的名声已经是在一路走低了,这会自然禁不得折腾。
宋宜笑哪能让她再趟这混水?
怕她好心执意要管,又说,“何况您也说了,是谢家小姐缠着冠云,而不是冠云跟谢家小姐如胶似漆……谢家小姐虽然好,冠云是否跟她投缘也还未必,还是等我回去问清楚了的好!”
聂皇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颔首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四嫂别跟我见外!”
宋宜笑答应下来,又陪她说了会话,这才告退。
回到燕国公府后,略略休憩,换了身衣裳,便命人去衡山王府请陆冠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