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母亲佯作愠怒的模样,俞蕴之面上的笑意不由更浓几分,瞧着如今的天色算不得早,俞蕴之又用了几块儿点心,便径直离开了公府。不过出了公府之后,俞蕴之未曾带着半夏回宫,反而径直往善宝阁中行去。
楚河受伤也有一段时日了,这厮好歹也是因着秦国公府方才重伤,俞蕴之若是不去善宝阁中瞧上一眼,也于心难安。更何况辛夷此刻还待在善宝阁之中,前去探视一番也是极好的。
善宝阁便在正街上头,此刻正街上人头攒动,当真热闹的紧。俞蕴之坐在软轿上头,听得外头传来的叫卖声,一时之间倒是分外安心。
等到软轿到了善宝阁前头,俞蕴之便将软轿上头摆放着的粉蓝色帷帽给取了出来,径直戴在头上。善宝阁虽说是四叔与林之打理的药房,但其中人来人往,不止是秦国公府的仆人,若是被旁人冲撞着了,反倒有些麻烦。
带着半夏入了善宝阁之中,好在半夏这丫鬟先前便是在秦国公府做过活儿的,如今善宝阁的管事一瞧见半夏,再仔细端量站在半夏身前的女子,通身的气派,不正是公府的大小姐吗?
今日俞蕴之身着苏绣月华锦衫,下头配着烟云蝴蝶裙,外头罩了一件儿织锦皮毛斗篷,再加之左手上头以羊脂白玉所制的扳指,每一件儿都并非凡品。管事也是个有眼力价儿的,此刻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径直迎上前头,冲着俞蕴之请安道:“奴才给主子见礼。”
闻声,俞蕴之藏在帷帽之下的眉头一挑,清楚这管事是认出了她的身份,也不隐瞒,径直开口道:“免礼罢,四叔可在此处?”
将俞蕴之所言收入耳中,管事心下不免有些激动,颤声答道:“回主子的话,四老爷如今不在善宝阁之内,不过辛夷姑娘却在后院儿,主子可要去瞧瞧辛夷姑娘?”
俞蕴之唔了一声,而后这管事便微微弓起身子,在前头带路。掀开隔断的帘子,俞蕴之便入了后头的庭院之中,还未踏入厢房的门槛,便听得房中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你还是快些回宫罢!我都成了一个废人,你再留在此处,还有何用处?”
“闭嘴!明明四老爷都未曾放弃,每日悉心为你诊治,你倒好,将自己个儿看成一个废人,我真是高看了你!”
细细分辨一番,俞蕴之发觉先前开口之人正是楚河。眉头微微蹙起,俞蕴之心下也不免有些忧虑,如今楚河受伤的时候也算不得短了,怎的还将自己称为废人,难不成真真不好了?
一旁的管事也是听得了此番响动,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尴尬之色,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俞蕴之入了厢房之中后,也未曾再在庭院多留,径直回到堂中。
俞蕴之并非习武之人,脚步声自然是掩不住的,她将将迈过门槛,辛夷便迎上前来,待瞧清了俞蕴之的模样,眉眼处的阴郁转瞬之间便化为了喜色,赶忙上前冲着俞蕴之福了福身子,开口问道:“主子,您今日怎的出宫了?”
辛夷因着待在善宝阁之中,之于宫中的消息并不清楚,所以也不知晓齐玲珑遇刺之事。俞蕴之不欲让辛夷忧心,便未提齐玲珑遇刺之事,只笑着道:“许久未曾见过和安这娃儿了,我当真是想的紧,这便出宫看上一看,顺便与母亲商谈商谈擎之的婚事。”
话落,俞蕴之倒是细细端量起了辛夷这小娘子。数日不见,辛夷的身量倒是比往日更为丰腴几分,虽说面色算不得好看,但神情之中的冷意倒是褪去了不少,比之往日来的更为柔和。
便连其现下的穿着打扮,也是费了一些心思,湖青色的锦衫,身上没有着艳色,腰间用淡青的束带一系,头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饰品,仅仅用一支青玉簪给绾上,倒是显得清丽可人。
“辛夷近来可好?楚河的身子如何了?”
如今俞蕴之正处于厢房的外间儿,而楚河则是躺在里间儿的床榻上头休息,二人之间隔了一道门,楚河仅能听见俞蕴之的声音,因着未曾见到人,所以便闭紧了口,没有请安见礼。
此刻楚河心中倒是难受的紧,他虽说不欲耽误辛夷,但眼见着俞蕴之竟然纡尊降贵来到了善宝阁之中,想来定然是为了将辛夷接回禁宫之中。如今他已然成了废人,日后也不能再当圣人的暗卫了。若是如此,再见着辛夷的机会屈指可数。思及此处,躺倒在床榻之上的楚河虎目瞪大,牙关紧咬,若是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他是见了杀父仇人,方才会成了如此模样。
善宝阁的厢房虽说算不得华丽,但却别有一番农家滋味儿,面对这些轻巧的装饰,俞蕴之也不嫌弃,直接坐到主位上。
“回主子的话,奴婢近来倒也无事,不过楚河他……”
“楚河他如何了?”
辛夷唇角不由微微颤抖,咬了咬牙关,方才继续开口说道:“因着先前被廊柱砸着的脊背,楚河如今还未养好伤处,便只得躺在床榻之上。不过四老爷亲自为楚河诊治了一番,言道还有希望。”
闻声,俞蕴之凤眸之中不由现出一丝歉然,轻声道:“四叔的医术再好不过了,既然有他为楚河诊治,想来定然会无事的。”
现下外间儿之内只有俞蕴之、辛夷以及半夏三人,大抵是许久未曾见着辛夷了,半夏低垂着眸光,也未曾与辛夷对视。此番情景瞧着有些不妥,但俞蕴之还以为半夏这丫鬟有些羞窘了,也未曾放在心上,复又冲着辛夷开口问道:“你在这善宝阁中待了也有不少时日了,其中可有人刻意生出事端?”
辛夷摇了摇头,开口道:“这间分店因着一直有四老爷坐镇,所以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冒犯四老爷,如此并未来到这间分店之中生事。”
听得此言,俞蕴之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抿了抿唇,冲着辛夷摆了摆手,随即站起身子,率先出了外间儿之中。
见状,辛夷心下虽说有些疑惑,但也不会违拗主子的心思,便跟紧了俞蕴之的步子,行至雕花木门外头。
入了庭院之中,俞蕴之一派正色,轻声开口问了一句:“辛夷,你欲要何时回宫?”
辛夷面色陡然一变,贝齿紧咬红唇,当真是有些为难,两手死死攥住袖襟,嗫嚅着道:“主子,如今楚河的身子尚未养好,奴婢可能再在善宝阁中多待上一段时日?”
瞧见辛夷面上的为难之色,俞蕴之极为清楚,这丫头定然是对楚河动了心,否则也不会自请留在宫外。
心下转过此番念头,俞蕴之又开口问道:“辛夷,若是楚河的身子一辈子都无法恢复,你意欲如何?”
俞蕴之出口之话着实算不得好听,但辛夷却很是清楚,楚河瘫痪在床的几率真真算不得小。她只觉喉间好似噎了块儿棉花似的,让她声音不由有些沙哑的答道:“主子,就算楚河这辈子都只能待在床榻之上,那奴婢也甘心情愿一直伺候他。只不过若是如此的话,便只能、只能辜负主子了!”
言及此处,辛夷的眼眶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也浮现出几道淡淡的血丝,想来是真真难耐,方才成了如此模样。
俞蕴之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开口问道:“辛夷,你说你想要陪在楚河身畔?又凭什么呢?你现下只不过是为女官,也并非是楚河的妻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楚河的身子不妥,之于你的名声也并非好事儿。”
实话说,辛夷并不在意自己个儿的名声,不过既然主子提到了此事,她便应声道:“主子,奴婢此刻照看楚河名不正言不顺,不过若是奴婢成了他的妻子,想来便无大碍了罢?”
眉头一挑,俞蕴之又问道:“辛夷,若是楚河这辈子再也无法下床走动,你难道不悔?”
径直摇头,辛夷低声答了一句:“主子,若是没有楚河的话,奴婢心甘情愿一辈子伺候在您身畔。原本奴婢清楚楚河的心意,却因着自己出身匈奴,总觉得配不上这厮。现如今楚河受了重伤,身畔正缺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看着,既是如此的话,奴婢也便趁人之危了。”
“趁人之危?我倒是觉得楚河占了大便宜,本宫手底下的辛夷不仅模样生的标致,身手亦是不差,且精通医术,比之京城之中的大家小姐也要强了不少,楚河能得到你的青眼,也是他的福分了!”
将俞蕴之所言收入耳畔,即便处于寒风之中,辛夷也不由红了面颊,咬了咬唇,羞恼道:“主子可莫要打趣奴婢了,外头天气寒凉,主子还是快些回屋中暖暖身子罢。”
既然已经清楚了辛夷的想法,俞蕴之也不推拒,便跟着辛夷一齐入了外间儿之中,此刻半夏仍是站在雕花木门这处,低垂眉眼,瞧着倒是十分恭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