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爸的行为廖青梅看在眼里,没有说破。
天气越来越冷,靖北连下两场大雪过后,廖青梅的病终于痊愈,只余一点小咳嗽需要慢慢调养,与此同时马上也要迎来八二年的农历新年。
回老家过寒假的廖家老三廖昊宇陪着廖奶奶坐火车回来过年,一大早廖青梅就收拾利索跟着廖妈去火车站接人。
廖奶奶今年七十二,身子骨还挺硬朗,就是耳朵不太好使,一身蓝布衫看着干净又精神,头发光梳得溜光,盘成一个小揪别在脑后,神情有些严肃,并且几十年如一日地看廖妈不顺眼,对廖青梅这个女娃也不大看得上。
哪怕这个孙女曾在她膝下样了十来岁,不过人老了,儿女心没有那么重了,对儿子格外偏心孙女这点上廖奶奶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到,反正孙子有她疼就行。
接到人廖妈赶紧上前嘘寒问暖,十分老实恭顺,然而廖奶奶不过高冷地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好在廖妈早习惯了廖奶奶的性子,打过招呼,赶紧喊三轮过来拉人。
“姐,你咋来了?”廖昊宇在老家呆了段时间,说话满口的家乡味,接过廖青梅递过来的围巾一圈一圈往脖子上围,冲她笑得眉飞色舞。
他们两姐弟年岁相近,关系比在外求学的大哥廖昊晨要亲近许多,前两天收到的信,今年廖大哥又不能回家过年了。
“来接你,你还不乐意了?”廖青梅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上车,没见着老太太正等着么。
“哪能啊,我姐来接我那是我的荣幸,嘿嘿。”廖昊宇嘻皮笑脸地爬上车挨着廖奶奶坐下,让廖奶奶握着他的手,继续跟他姐说话,“姐,你也上来。”
三轮车小,还有行李和家乡的土物干货,廖妈让廖青梅坐上去,自己推着家里的大金鹿跟在后头慢慢走。
廖奶奶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廖昊宇冲着廖青梅挤眉弄眼地笑,廖青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廖奶奶对廖妈和廖青梅的态度,他们一家人都习惯了。
回家安顿好廖奶奶,廖妈又赶紧去上班去了,廖爸在部队做文职工作,收入微薄,为了贴补家用,廖妈一直在附近的厂里上班,闲时还要接点手工活。
廖奶奶性子阴情不定,是个不好亲近的小老太太,除了两个孙子,她连自个生的儿子都不大待见,廖青梅完全没有打算去热脸贴冷屁股,把热水倒上,又把特意给廖奶奶买的槽子糕摆上,见没她什么事就回屋继续捧起了书本。
几十年没摸书,她连许多字都忘记写,更别说那些需要背诵记忆的知识,马上要高考,她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老路,最好的捷径就是考大学。
别说什么做生意赚大钱之类的,她前世今生就不是这个料,重生除了给了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及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并没有过多地赋予她别的生存技能,何况当了几十年的农妇,她擅长的也只有养鸡种田操持家务了。
看了眼依旧白皙细嫩的手,廖青梅心酸一笑,不再去回想那双比老树皮还要粗糙的手。
“她这是?”廖奶奶鼻子上架着个老花镜,手上拿着黄历书,下巴冲着紧闭的房门点了点,这作派可和从前不一样了啊。
小丫头片子气性大,因为上学的事和她指望她倒杯热茶,那是连声奶奶都听不着,这是,转性了?
刚回家就在外头脑窜了一圈,廖昊宇自然知道最近自家发生了什么大事,闲话也听了不少,心里更是气得不行,要不是方志诚躲在老家,廖昊宇都想把人揪出来打一顿。
敢欺负他姐,打不赢,也要打!
“姓方的回老家结婚去了,我姐和他的事黄了。”廖昊宇心里十分难过,想起先前总围着方志诚喊姐夫的自己,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你说啥?”廖奶奶没听见他的话,廖昊宇默了默,总是忘记他奶耳朵不好使这事,不过老太太右边耳朵听力勉强还行,廖昊宇凑过去重复了一遍,这才听清楚。
老太太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滑下来,瞅了眼气愤非常的小孙子,又看了眼房间方向,嘴巴瘪了瘪,低头继续翻她手里的黄历书,她当多大的事呢,屁大点事就一副看透人生的模样。
不过转性了倒是好,瞅着没以前那么不像样儿了,老太太捻了口唾沫继续看日子,初五不行,不宜出行,廖昊宇一看,这是又在看回老家的日子呢,他奶不爱呆城里,舍不得乡下的地和鸡鸭,年年都有这一出。
“行了,就定初七。”廖奶奶把历书收起来,见孙子还皱着眉一脸气愤的样子,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姐的事有你爹你妈,你愁啥!赶紧写作业!”
见孙子低头写起作业来,老太太起身去房里拿出几包盐干菜出了屋门,嘴里嘀咕着廖妈,“几十岁的人了,养个闺女都养不明白,真是丢人!”
老人家每年来儿子家过个年,这大院里也有相熟的老姐妹,难得过来总要过去唠唠。
到了晚上开饭的点,不用人叫老太太又背着手回了家,饭菜都上了桌,廖青梅正帮廖妈端汤上桌,廖爸在坐在厅里和廖昊宇说话,见她回来,廖爸立马起声喊妈。
老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独居,廖爸心里担心又想念,见了廖奶奶自然是一肚子的话想问,结果老太太压根就不理会廖爸,随意应了一声后,招呼了廖青宇陪她上桌坐着,等吃饭。
廖爸,“……”
一家人吃完饭,廖青梅正要帮着廖妈收拾,廖奶奶就扔出个惊天大雷。“你爹没去世的时候给二妮定了个娃娃亲,过完年就让二妮跟我回去一趟,见见她未来婆家。”
廖爸、廖妈、廖青梅、廖昊宇:“……”
娃娃亲,这是啥时候的事?前世怎么一直没听说过?
廖青梅傻了,再看廖爸廖妈也是一头雾水,廖昊宇更是一口水全喷在了裤腿上,他姐也有娃娃亲?
“妈,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和他爸也没听说过啊!”廖妈试探着开了口,心里惊疑不定,这都新时代了,早不兴娃娃亲那一套了。
再者,闺女刚刚因为方志诚的事儿……廖妈看了眼廖青梅,还好闺女没有掀桌子。
廖奶奶轻飘飘地瞟了廖妈一眼,廖妈就收了声,婆婆积威甚重,廖妈人微言轻不敢再发话,眼刀子射向廖爸示意他赶紧说话,廖爸干咳了两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别瞎琢磨,就是七大队的老顾家,你们爹当年亲自定的。”廖奶奶叹了口气,目光悠悠地看向廖爸,“六九年你爹摔断腿那事你还记得吧,如果不是顾家老头把你爹从山里背回来,你爹早没了。”
“还有你爹过世的那一年,家里只有我和二妮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能顶啥用,要不是顾家出面帮着料理你爹的身后世,你爹能不能及时入土为安还不知道。”
“你们要不同意,我也不啥好说,反正你爹早没了,你们不拿他当回事,我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太太有啥办法……”
“妈!”廖爸心里又急又痛,他这工作性质注定了忠孝两难,他对家里充满了愧疚,特别是他爹走的时候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廖爸想起这事就心痛愧疚,眼眶通红,哪里还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廖妈也没好再说话,六九年的时候她肚子里怀着老三,没有回老家伺候老公公,老公公过世的时候又赶上老三生了场大病……
廖奶奶左右看看,掏出手绢抹了抹嘴角,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
把过世的廖爷爷搬了出来,廖爸廖妈默默地消了声,至于廖青梅,完全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且这是爷爷亲自给她定下的……
初中以前她是在乡下长大的,廖奶奶不管她,从小她就跟在廖爷爷屁股后头长大,爷孙俩感情特别深,她不知道父亲的肩膀有多宽厚,但对从小在爷爷肩膀上长大的她来说,爷爷是她幼时最大的依靠。
饭桌没人反对,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说定了,一家人心怀各异地准备着过年的事。
这时候过年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家庭孩子多负担重,生活费有限,准备的零食瓜子也大多是待客用,不过廖奶奶从乡下拎来了不少处理好的腊肉鸡鸭,大大丰富了廖家的年夜饭。
至于娱乐活动,县里的电影院通宵放电影,可惜一票难求,廖家没人想去凑这个热闹。
听说今年是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大家都听到了广播通知,大院里有电视机的家庭早早就发出了邀请,廖妈也和相熟的人家约好一起看晚会守岁。
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春节,廖青梅非常用心,打扫除尘,帮廖妈准备过年的吃用,帮廖奶奶打下手剪窗花贴对联,榨油坨炒瓜子……
忙得不亦乐乎的廖青梅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和方志诚今生第一次见面,竟然来得这样快和突然,她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