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观音两眼一瞪,一拍桌子道:“怕死不得将军做,这么大的日本官,能杀了他,牺牲几万老百姓也值”。
“司令,再考虑考虑,事关重大”。
“没什么可考虑的,如果真有什么报应,就照我一个人来。传我命令,行动开始”。
冈村宁次立在城墙上,看着城下蚂蚁般蠕动的人群。只一夜时间,县城外就出现了一条宽十多米,深二三米的鸿沟,挖出得土堆在两岸。人在沟里走,就是骑匹马也不会露出头。这条沟笔直的通向西北,一眼看不到尽头。望远镜中也只能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个女土匪竟如此有号召力,她要攻城?
城墙是明朝时修的,在城墙上并排能走三匹马,由一尺见方的青砖砌成。山炮根本攻不破,打上也就能崩下几块儿青砖。
城墙外更有三丈六尺宽的护城河。当年蒋介石认为华北平原无险可守,放弃了一座座坚城,去守护他的家乡。冈村宁次心道:这个蒋委员长,自己有一多半的军功都是他赏的。想到这儿冈村的笑意爬上了眉头。
冈村宁次要在这座蒋介石放弃的古城中,上演一场震惊全国的模范防御战。对手是强是弱并不重要,只要搞定那些文字记者,在他们笔下,绵羊也会比老虎更凶猛。报纸是他们的主战场,在那上面替自己美言两句,自己将拥有打多少胜仗都挣不来的荣誉。
冈村宁次对那条新开挖的大沟不感兴趣。第一眼看到它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是:如果填埋那些南京大屠杀时被杀掉的几十万平民,不知够不够用?
午夜,明月当头,大运河的水轻轻拍击着两岸。自从铁路开通后,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的繁华,千帆竟竟,万柯争游的盛景,只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现在只有那些贩私盐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走大运河。
宋春茂站在船上,看着一艘艘船上装满的沙袋,过载的重物几乎使船舷与水面平行。他命令船老大用凿子凿漏船底,进水的船,横着沉在运河中,只露出桅杆上高挂的红灯。
紧挨着又一条船沉没了。姜立柱趁水位渐低指挥人们,不到一个小时,就用装满石头的麻袋筑起一条拦河大坝。与此同时,宋春茂领着一伙儿人扒开了运河东大堤。运河水由慢到快,大堤上的缺口越冲越大。咆哮的水流注入到新挖成的沟中。现在决堤的地方,就是当年为了消灭捻军,英国人炮毁运河大堤留下的缺口。
古城的护城河中筑起两道堤坝,中间形成了一块儿小小的水池。水池的一侧是白天开挖的沟,另一侧是城内的排污道。去年宋春茂他们在这儿几次出入到古城救人。
护城河中的堤坝越筑越高,终于和鸿沟的大堤持平。堤坝的尽头就是历经五百年风霜的南皮古城墙。
汹涌的运河水从排污口倒灌进城中。运河是地上悬河,比平地要高出三四米。对于县城中的人来说,也算灭顶之灾了。
河水入城时,天色已经微明,出摊儿的生意人和往常一样,早早的收拾好铺面,静静等待一天中头一位顾客的光临。
刚开始,从垃圾场流出的水肮脏且缓慢,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随着水流慢慢变大,臭味也消失了。蔓延的脏水注满了水井、猪圈、地窖等地势低洼的处。水面飘荡着各色杂物,缓慢但坚定的上涨着。人们这才害怕,扶老携幼,爬上屋顶、大树或古城墙。
冈村宁次还是颇有大将风度,他第一时间内得到水淹古城的消息,现在终于明白他们挖沟的作用。冈村宁次并不慌张,而是命令先把指挥部搬到孔庙的祭台上。这祭台高三丈多,青条石砌成,上面建有大殿,供奉着孔子的画像。
南皮明清两朝进士就出了四百七十多位,还有两个状元。这些功成名就的官员,把对万圣之师的崇拜,展现到捐银子修孔庙上。庙宇修的即结实又富丽堂皇。
民国后兵荒马乱,孔庙的香火也日益衰落,值钱的东西早就丢了。中国人对文化的崇拜根深蒂固,孔庙几经战火,竟完好的保留下来。
冈村宁次在大殿中安排好指挥部,立刻动员全体日军和伪军参与到抢险救灾中去。他的伪善得到了回报,在水漫县城的日子里,没有一个老百姓因水患而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冈村宁次还是低估了铁观音,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神枪手,面对大水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看看城外,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要发现有跑水的地方,立刻就会有人扛着麻袋堵住。而自己的神枪手们最多是开上一枪,就会被对方几发子弹命中。自己的西、 南两面的援军,也被八路军死死地给拖住,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来增援。冈村宁次焦头烂额的胡思乱想。
铁观音用了两天一宿的时间,把县城弄成了一个巨大的澡盆。冈村宁次站在城头上欲哭无泪,偌大的城中只有县衙、孔庙等不多的建筑露在水面。现实版的海市蜃楼。
去年围城时,那些饿疯的鬼子兵几乎吃光了全城的树皮。今年开春,只有那颗明代古槐发出了绿芽,现在的古槐树上还趴着十几个人呢。
数万百姓和当兵的挤在城头,及城中为数不多的露出水面的建筑物中。
冈村宁次暗自庆幸,洪水中他虽然丢掉了所有的重武器,如果不是把数万百姓做人质,土匪们早就毫无顾忌的开炮了。有人扶着他小心翼翼的上了船,所谓的船只不过是棺材盖。
人们用尽所有的智力来适应环境。现在的街头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船’,有洗澡盆、笸箩、床板……船身太小,掌握不好平衡,不时有人翻身落水。落入水中的人们并不慌张,双手按住小船上身趴在上面,扑通扑通,后脚溅起大大的水花游走了。
冈村宁次失算了,他计划是凭着坚固的城墙,充足的粮草,坚守上两三个月没问题。可离他承诺死守七天的底线还有两天,整个防御体系就崩溃了。造成崩溃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没水喝,满城的水都是污水。水面漂浮着死猫烂狗、人畜的粪便,以及干草枯树枝。
水井早就被污水灌满,现在连辘轳把儿都沉在手下。
现在正是麦子灌浆的时节,干热风徐徐吹来,一早一晚还是让人感到很惬意。中午时风中的干热风夹杂着腥臭味儿,让人烦躁难当。太阳热烘烘的炙烤着大地,聚在城头、树梢的人们头顶着烈日,身吹着热风,不到中午12点就有些人中了署。
终于有人不信邪:守着一城的河水活活渴死,岂不成了笑话。说着从污水中抓过一只瓢,来回拨了拨水面儿的杂物,取了一瓢污水。一闭眼,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把瓢往城垛上一扣,抚了抚微涨的肚子,道:“渴了比饿了还难受,这回舒坦多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包括鬼子、汉奸都加入了喝污水的比赛中来。习惯成自然,后来有人甚至连水面上的脏东西都顾不上拨开,舀起来就喝。
到了下午两点,晴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上太阳无私的贡献热量。暴露在太阳底下的人们挥汗如雨,口中更觉饥渴。不断地灌着脏水,喝半瓢,往头上浇半瓢。
为了解暑,孩子们光着屁股,跳到脏水中游上几个来回。
到了下午四点多,本县历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拉稀比赛解开了帷幕,大多数的人还伴着呕吐。每个人群聚集的地方,水面上总是黄乎乎的一片。
日本鬼子也没躲过这场浩劫,包括冈村宁次。孔庙有厕所,他才得以没把尊臀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最惨的是那些个年青的女人们,刚开始有感觉要拉稀时还避讳男人们,找借口把他们支开。到了后来,被逼无奈也就不要脸了,能蹲下就来就不容易了,谁还在乎身边有谁。大家彼此都一样,谁也不会笑话谁。再说了,现在的男人们没有闲心观察女人们的光屁股,就算全脱光了,也引不起因拉稀而虚脱的男人们的情趣。
入夜,城墙上的屁声、窜稀声此起彼伏,整个古城上空弥漫着浓郁的尿骚味和屎臭味。城墙上的人们经历了一个让他们终生难忘的夜晚。
第二天,阳光更加灿烂,人们摇晃着脱水的身子,不顾脏净,弄上一瓢水一饮而下。闹肚子拉死总比渴死好受些。
快到中午时,城门楼上挂起了一面白旗,鬼子投降了。
鬼子要求投降的计划没有被马上接受。铁观音和蔫诸葛正忙于迎击北平、天津方向的鬼子。得到城中鬼子投降的消息后,蔫诸葛道:“冈村宁次这家伙太狡猾,哪有这么快就投降的,沉上两天再说”。
城内日军的遭遇铁观音等人根本想象不到。直到夜里老百姓从城头放下一架软梯,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哆哆嗦嗦的爬下城来,找到铁观音和蔫诸葛哭诉城中的惨状时,直到现在,铁观音才相信鬼子的投降是真的。
越来越多的软梯从城头放下,老百姓用衣服编成的梯子挂满了城墙。他们瞒着孔庙中的鬼子,偷偷的溜下城去。要出城的老百姓排成了几个纵队,接受检查。有武器的、不会说中国话的、外地口音的一律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