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英雄皆可弃
作者:江湖探花      更新:2019-06-11 17:15      字数:3424

“夜游神姚三爷驾鹤西游,有遗物留于四角楼牛前辈”。宋春茂朗声说道。

门吱呀一下开了,一个女人木然的声音传出来:“进来说话”。

大热的天,门后居然还挂着厚厚棉门帘。宋春茂一手挑起门帘,一手拉着姚金霞,抬脚走了进去。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门帘后竟别有洞天,宽敞的房间,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女儿香。北窗下一张红木包厢大床,挂着粉红色的蚊幔帐,床边并排放着两只硕大的衣箱。衣箱的合页和把手竟然都是纯金打造。地上铺着草绿色的地毯,干净的让人不忍踩下去。

南窗前一张花梨木梳妆台,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竟和普通人家小女孩一般,凌乱不堪,却又不让人讨厌,反倒生出一种房间主人脾气随和的第一印象。

梳妆台前一个酸枝木的春凳,春凳上背对着房门,端坐着一个女人。一袭淡红色的旗袍,赤着脚,在地毯的映衬下显得洁白无暇。水银镜中映出一个丽人,满头乌发,清清秀秀的一张侧脸,挂满了泪珠,看模样不过三十来岁。

难道她就是二十多年前以美貌驰名江湖的牛淑风?这么年轻?宋春茂不敢冒失,和姚金霞立在门口,静静的等候。

“三哥什么时候过世的”?

“头几天刚过五七”。

“不可能”。那女人猛地站起来,春凳摔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紧走几步,来到宋春茂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道:“你是宋老大的儿子”?

见宋春茂点头,那女人道:“你和你爹真像”。又转头看了眼姚金霞,:“三哥几个孩子”。

“就我一个”。姚金霞回答道。

“你娘呢?”

“我从小就未见过她”。

“你多大了?”

“十八岁”。

“这十八年来你爹一直没找别的女人?”

姚金霞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摇了摇头。

这个女人所有的矜持都是装出来的,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三哥,你好的狠心啊。你宁可打光棍,也不愿来找我。春儿苦苦等了你二十多年啊。我到底哪配不上你?你告诉我,我会努力去改。三哥,你这一走,让我怎么办?没有给我一个理由你就自己走了……”。那女人捶着胸,扯着头发,哭的声泪俱下。

一旁的姚金霞也陪着落泪,她再想,如果现在失去她亲爱的茂儿哥,她会死,伤心死的。

她一边流泪,一边扶起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女人,道:“风姨,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心里也不好受”。

宋春茂扶起倒在地上儿的凳子,搀着牛淑风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到牛淑风手中,道:“姚三叔一直挂念着你,这是他留给你的”。

牛淑风颤抖着双手,一层一层打开布包,里边赫然是那支紫金凤钗。手拿金钗,那女人迷惘的眼神变得空灵起来,她把金钗插在头上,慢慢的转过身去,面对着镜子,幽幽道:“三哥,漂亮吗?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那女人轻轻说着,对身边的两个人视若不见。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梳妆起来。

宋春茂和姚金霞手拉的紧紧地,深有感触,原来相思之苦是这样让人刻骨铭心。

屋内静的连心跳声似乎都能听得到,真不知牛淑风独守女儿楼,这二十多年的寂寞岁月是如何熬过来的。

砰地一声,不知楼下扔的什么东西砸在窗子上。让久经沙场的宋春茂都吃了一惊。姚金霞的手哆嗦了一下,立马变得冰凉。

只有牛淑风,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的手都没抖一下。接着楼下传来阵阵叫骂声,:“上面的狐狸精,听好了,你个老妖精,今天又招男人上去鬼混了,你个养汉老婆,姓牛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宋春茂和姚金霞,一闪身躲在窗户后面,掏出枪,用枪口支开一条缝儿,向外观瞧。

牛淑风描眉的笔刚放下,又拿起了梳子,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淡淡道:“别理那些俗人,他们天天来”。

宋春茂见楼下站着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向楼上张望,道:“这些无赖是干什么的?”

“都是些本地的地痞,听说入了什么铁观音的游击队”。

宋春茂放下窗子,道:“凤姨,你慢慢说,说仔细点儿”。

牛淑风现在很平静,早已不再感到伤心,道:“这孩子,打听这些干什么,兵荒马乱的,你也管不了”。

姚金霞凑过去,跪在地上给牛淑风捶着腿,道:“凤姨,你就说说嘛,我喜欢听上岁数的人讲古”。

牛淑风用手抚着姚金霞的头,夸道:“这孩子,真懂事,那我就说说”。

邱庄牛家富甲一方,曾与桃园侯家斗富多年。后来家道中落,只有牛淑风的父亲牛重兴这一股家境殷实,但还是和候铺臣根本没法比。牛重兴只有牛淑风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不惜血本儿为女儿修了这座四角女儿楼。

这座楼的设计者就是姚振祥,楼建好了,可女儿的心也被这个小设计师给偷走了。牛重兴也看重了姚振祥的人品、手艺,有意招个上门女婿。姚振祥嫌赘婿名声不好,死活不同意。

牛淑风死缠烂打,竟把情郎逼得远走他乡。牛家闺女倒贴人家都不要,这名声传出去,成了外人笑话牛重兴的笑柄,老牛又羞又气,没几年竟一命呜呼。

头些年,别人忌惮牛淑风武艺高强,还有个不明不白意中人的事,更是名动江湖,对她不敢稍有冒犯。时间长了,一些心术不正的人,见偌大的家中只有一个老姑娘苦苦支撑,窥视垂涎她的家产已久。

牛淑风虽然厉害,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老姑娘,有些不三不四的本家子弟来讨便宜。开始牛淑风还能管一下,可后来想占便宜的人越来越多。牛大姑娘干脆睁只眼闭只眼,管也不管了,任由他们去。

再后来铁观音组建民兵,牛清池的儿子牛法文当了区小队长。按辈分他得喊牛淑风姑奶奶,可这孙子自从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后,打鬼子没本事,欺负老百姓却来劲儿的很。不但每个沿街商户每月两块大洋的抗日基金,连那些远来赶集的散户,开张不开张的,也要交所谓的抗日联防税。

老百姓地里产点儿富余的瓜果蔬菜,卖了都不够交税的。可这些人有枪,背后还有铁观音这棵大树给撑腰,愈发的张狂的不得了。

近来牛法文看上了牛淑风的四角楼,房子盖得漂亮,地理位置又好,想霸占过来开个妓院。一开始和牛淑风商量,当时就被拒绝了。

这孙子明的不行玩阴的,带人把四角楼的围墙给拆了,弄了几十个小吃摊把四角楼围在正中。还贴着楼边建了个简易茅房,更有些胆大的直接跑进楼里拉尿。本来洁净的青春女儿地,生生让这孙子搞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牛淑风惹不起他们,干脆连楼也不下,任凭他们天天这么作践自己。

牛淑风性情温顺,这些话讲得波澜不惊。

宋春茂听了也就罢了,心中自有打算。可姚金霞早气的柳眉倒竖,似乎马上就要发作。宋春茂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暴露身份。

正在这时,窗户上又是一声响,屎尿顺着窗棂玻璃流下来,格外的恶心人。

外面传进一阵放荡的笑声,接着有人喊道:“楼里的老养汉精听着,你就是再浪,找一万个男人,把你那骚*捅烂了。生下来的杂种,他也不姓牛,这地还是老牛家的”。

姚金霞再也忍不住,冲到窗前,一手推窗,一手持枪。啪、啪就是两枪,在这些地痞的脚下爆起两朵土花。

一见楼里有人开枪,一众地痞一哄而散。

牛淑风见姚金霞的手枪小巧玲珑,忍不住,道:“闺女,你这枪给凤姨看看”。

姚金霞想都没想,就把枪递过去。牛淑风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似有不舍之状。

姚金霞生性大方,这世上除了宋春茂之外,别的都乐意和人分享,只要人家说出口,她大多不会拒绝。这丫头从腰间又掏出一支枪,在手上耍了几下,玩了个枪花,道:“凤姨,那支枪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算我当晚辈的一片心意”。

牛淑风道:“这孩子真会说话,我这老婆子见面还没给孩子们见面礼呢,怎么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你就安心拿着吧,回头我来看你,多给你带点子弹。这枪茂儿哥手中还有的是”。说着向宋春茂抛了个媚眼。

宋春茂苦笑称是,也劝牛淑风收下这支枪。

突然,这时楼下一声枪响,子弹在窗户玻璃上穿了个洞,打在屋顶上又掉落在地毯上。

宋春茂凑到窗前,楼下呜呜喳喳来了上百号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老掉牙的武器。在这些人的前面,牛法文肩上扛着一支三八大盖,嘴里斜叼着烟卷儿,向楼上张望着。

姚金霞刚要开枪,被宋春茂止住,道:“且听他说什么”。

牛法文呸的把半截烟屁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