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金霞说:“你先去吧,有事儿我让珍妮去找你。”
宋春茂应了一声,悄悄地退出病房。
铁观音的病房离姚金霞的房间不远,洞里洞外挤满了人。宋春茂不愿去凑热闹,转过一个小山包,座北朝南还有一排山洞,这里是男伤员养病的地方。姜立柱自己独占了其中一个房间,房内的空间比女兵那边大了很多。
宋春茂进门时,姜立柱正背对着门,坐在病床上发呆。病房里空荡荡的,连个陪床护理的人都没有,听到有人进来,姜立柱头也不回,闷声闷气的道:“出去,没事儿少来烦我”。
宋春茂不知他发的哪门子邪火,一时楞在门口,进退两难。姜立柱听来人不听自己招呼,顺手抓起靠在背后的枕头,扬手向身后抛去。果然不愧是名家子弟,出手果然不凡,枕头稳稳的落在宋春茂的怀里。
姜立柱的枕头并不能给人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他又急又气,伸手又要胡乱抓起点儿什么东西,却被人抓住手腕,接着被抛出去的枕头,也被从新塞回他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的问道:“兄弟,有什么烦心事,跟哥哥说说”。
姜立柱这才抬起头,满脸的怒容顷刻间舒展开,变的喜笑颜开,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宋春茂淡淡的答道。
姜立柱见他眼睛有些红肿,知道他已经见过刘秀茹了,不由暗骂自己问的冒失。
宋春茂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睛,强笑道:“外边风大,不小心蒙了眼睛”。接着又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头,道:“邱医生真有些过分,为什么不给找个陪床的”?
“有是有的,只不过被我给撵走了”。姜立柱不无得意的道。
“为什么”?
“那些护士嚼舌根子,说我是司令的相好”。
“她们说的也没错啊”。宋春茂奇道。
“我一个穷小子哪配的上人家金枝玉叶”。姜立柱说这话时脸色沉了下来。
宋春茂听他话里有话,便问道:“司令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我怎么敢挑她的理?”姜立柱眼圈儿有些湿润。
“这么长时间了,司令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宋春茂责怪道。
“这么长时间了,她从来就没有看过我。”姜立柱眼泪汪汪,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铁观音与姜立柱这点儿破事儿,虽然他当时没在跟前,但弟兄们早就跟宋春茂说得清清楚楚。姜立柱挨了军棍赌气出走,宋春茂一猜便知,只是铁观音为姜立柱殉情自尽,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铁观音受了重伤,下不了床,不能来看望姜立柱,这点事儿居然成了姜立柱的心病,忧郁其中,自然要发泄与外,那些护士就成了姜少侠的出气筒。知道了姜立柱的病因,宋春茂笑着问他:“兄弟,你遭人暗算时喝了多少酒”?
姜立柱脸有些发红,低声道:“不知道,反正我醒来就在这躺这儿了”。
他见宋春茂不说话,又接着道:“我把大哥两袋儿皮囊酒都偷喝了,你不会怪我吧”?
“值什么,兄弟还挂在嘴上”。宋春茂嘴上说的大方,心里着实惋惜。那两个鹿皮囊,可是他从关东带回来的,弄丢了还真有些可惜。不过话又说回来,两皮囊酒十二三斤,姜立柱一口气喝下去,居然还能醒过来,也算酒量惊人了。只是铁观音为何向姜立柱隐瞒受伤的消息,让宋春茂有些摸不着头脑,女孩子的心思还真不好琢磨。
既然宋春茂还没有见到铁观音,也就没有帮她隐瞒的义务,和司令比起来,宋春茂还是觉得兄弟们更亲近一些。
宋春茂把姜立柱醉酒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述了一遍。种种的匪夷所思,让姜立柱觉得不可思议,眼睛瞪的比牛眼还大。
当他得知铁观音因为他殉情自尽,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他受伤甚重,不但因为脑震荡丧失了部分记忆,而且肋骨摔断伤了肺叶,颈椎也还没有完全康复,一下用过了劲儿,“哎呦”一声,人又瘫坐床上。
宋春茂害了怕,一边安抚姜立柱躺好,一边安慰他道:“兄弟,别着急,我想个办法,一会儿让你俩见一面”。
宋老太太见儿子回来了,高兴的合不拢嘴。发现宋春茂俩眼直望宋老大的四轮车打转,心下明白了**分,知道儿子心疼断了腿的媳妇,要推她出去转转。
宋老太太先劈头盖脸的训斥了宋老大一番,然后一哈腰,也不管丈夫同意不同意,就把他抱起来,放在炕头上。宋春茂想要帮忙,被老太太推在一旁,道:“忙活你自己吧,你爹我一个人能照顾”。
宋春茂推上四轮车出门,身后还隐隐传来母亲的声音,:“对秀茹好一点儿,她残废了,心眼小,有些话你不能说。还有,你姚三叔那个闺女,妖里妖气的,我看见她就来气,可你小子看着好,我这当娘也就不说什么了,记住,你们可不许联手欺负我那苦命的秀茹”。
在宋老太太的胡说八道中,宋春茂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另一只手把四轮车往肩上一抗,飞也似的跑掉了。
宋春茂离开时,姜立柱的病房里冷冷清清,才一会儿功夫,这里变得门庭若市。只是男用病房比女用的宽敞许多,人都能进得洞来,倒也不显拥挤。
蔫诸葛和三国浦志立在床前,急的都要哭出声来,任凭他们怎么呼唤,姜立柱就是紧闭双眼,不肯说话。
宋春茂把四轮车安放在门外,挤进人群,大家一见了他回来了,自动闪开一条路来。
常庆虹拉着宋春茂的手,指着两眼紧闭的姜立柱,哽咽道:“大哥,你看,姜哥他是怎么了”?
宋春茂斜搭了一眼,知道姜立柱又在使性子,埋怨军师他们不早点儿来看他,故意刁难蔫诸葛。宋春茂轻咳了一声,道:“兄弟,军师大老远来,是先来看你,还是先去看司令”?
姜立柱闻言猛的睁开眼,然后便要挣扎的坐起来。姜立柱有时好耍小心眼儿,但不失赤子之心,大家知道他适才再耍脾气,报复大家不来看他的过失。因为他在病中,也没人和他计较,大家只是相视一笑,此事也就过去了。
姜立柱也知自己此举有些不妥,向军师、弟兄们陪过不是,然后问宋春茂准备的怎么样。宋春茂把车推进门,又招呼兄弟们把姜立柱轻轻抬到四轮车上,刚要出门,却被蔫诸葛拦了下来。
“为什么”?姜立柱心急火燎的想去见铁观音,对军师的阻拦大为不满。
蔫诸葛欲说还休,看看周围的弟兄们,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出了什么意外”?宋春茂焦急的问。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司令又撞邪了”。蔫诸葛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忽。
“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
“哪方的邪祟”?
“好像是当年被日本人用铡刀铡掉的俏三娘”。蔫诸葛回答完摇摇头,“但这怎么可能呢”?他自言自语道。
蔫诸葛他们到高东岛后,除了宋春茂,其余的人都到了铁观音疗伤的病房。她今天精神很好,和大家有说有笑,聊了好大一会儿。
侯七跟她说起蔫诸葛施巧计,引诱鬼子和丁大眼的还乡团自相残杀,结果还乡团全军覆没的消息,汇声汇色的讲给她听,羡慕的铁观音两眼放光。
虽然早有人把胜利的消息告诉了她,但毕竟没有当事人自己讲述来的真实。大家又扯了会儿闲篇儿,还没见宋春茂过来,估计他被几位娇妻绊住了手脚。
蔫诸葛说不等他了,大家先去看一下姜立柱,司令部那边离不了人,大家都聚在高东岛,那边可就真唱空城计了。
铁观音也催促大家早些动身,老蔫断后,刚到门口,就听身后有人长叹了口气,悠悠的道:“蔫大哥,你这是真的要走了吗”?是个男人的声音。大家停下脚步,回头看时,铁观音眼睛亮的吓人,双颊透着潮红。
“你是谁”?蔫诸葛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说我是谁?蔫大哥连我也不认识了”?铁观音展颜一笑,语气中微带责怪之意。
铁观音的声音没有变化,难道自己刚才听错了?蔫诸葛摇摇脑袋,又迟疑的看看身边的弟兄们。大家的表情证明,刚才不是错觉。
再看铁观音,又恢复了刚才痴呆的模样,只是眼泪成双成对的从脸上滑下来。侯七往前凑了几步,铁观音身子往后缩了缩,仿佛很害怕的样子,道:“你是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依然是刚才男子的声音。
白日见鬼。这回轮到侯七害怕了,她小脸煞白,哆嗦着躲到蔫诸葛身后。老蔫反而安定下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激动的问:“金江兄弟,是你回来了吗”?
铁观音惨然一笑:“难为蔫大哥还记得我”。
蔫诸葛又问了几句,铁观音却再也不说话了。大家似乎觉得一阵冷风慢慢拂过面庞。
蔫诸葛道:“既然兄弟不愿理睬我们,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山洞外艳阳高照,大家仰头看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