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江南几曾识干戈
作者:江湖探花      更新:2019-06-11 17:25      字数:3754

邢中厚对王松的答复非常不满,但他还是努力做到心平气和的道:“王副团长,你带兵多年,应该知道一个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兵,能顶的上十个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新兵。你也清楚,培养一个合格的重机枪手需要很长时间。这些老兵的命金贵,但在你眼里,他们的一条命还没一挺重机枪重要吗”?

王松似乎没有意识到邢中厚对他称呼的变化,冰凉的雨水淋得他浑身瑟瑟发抖,愈发的显出因为营养不良而异常消瘦身体。他用手揩了一把遮住眼睛的雨水,声音中带着委屈的哭腔道:“师父,你是大户人家出身,不懂的穷人的日子有多难过,我们这支队伍,在所有抗日武装的序列中,就是个后娘养的,不给发军饷也就罢了,就连个部队番号都吝啬的不想给。他们打不过日本人,拍屁股逃命去了,把江南的大好河山都丢给了日本人,我们在日占区打出一片天下,不但得不到嘉奖,反而要取缔我们的番号,派兵来剿灭我们,一万多生死相随的弟兄,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却倒在xx的枪口下,都他妈的成了亡国奴了,xx的不去抗日打鬼子,却对自己人下刀子……”。

王松声泪俱下,邢中厚对当年的“皖南事变”曾有耳闻,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是非曲折,想要安慰王松几句,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王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腼腆的向邢中厚笑了笑,接着道:“师父,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有些失态了”。

邢中厚道:“有委屈就讲出来,闷在心里难受”。

王松道:“多谢师父,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邢中厚道:“没事就先撤吧,洪水的水势可越来越大了”。

王松似乎没有听到邢中厚的催促声,又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师父,你看到我们队伍里都是新兵,便认为我们不体恤老兵,你这是错怪我们了,我们这支队伍,现在大概有五六万人,手里有枪的不足一半,钢芯弹都交给机枪手,普通战士们用的子弹,都是土作坊生产的。熬制**用的硝石不好找,只能把厕所上的硝盐刮下来使用,没有生产子弹头的原料,就把铁丝,竹签,甚至磨尖的石子做子弹头,这枪放出去,子弹都是翻着跟头飞出去,只能虚张声势,根本没有杀伤力,鬼子撅着屁股,就能把子弹撞到地上,就这样的子弹,每个带枪的战士都平均不到五发”。

邢中厚紧皱眉头,想象不出装备这样的子弹到底有什么意义,倒是傻小子常庆虹一下就猜到了谜底,他瓮声瓮气的大嗓门,让人感觉耳边响起炸雷:“鬼子看你们的子弹没有杀伤力,戒备心就松了,要冲上来和你们拼刺刀”。

鬼子营养好,身体强壮,和他们拼刺刀,新四军没有一点优势。但王松却认可了常庆虹的猜想,只能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才有干掉鬼子的机会。而要和鬼子拼刺刀,只能依靠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而且新四军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些在肉搏战中存活下来的老兵,都会获得提干的机会,以至于到后来冲锋时,都是连排级干部打头阵,甚至像王松这样的团职干部,参加突击队的现象也非常普遍。但刀枪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下一次肉搏战中,属于胜利的一方,这也造成了新四军中的一个怪象,普通战士中老兵极少,而且越来越少。

听了王松的解释,邢中厚感到非常的压抑,拍了拍王松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的道:“兄弟,我错怪你了”。

王松受宠若惊道:“师傅,咱们名分已定,你以后还是直接喊我名字更好”。

邢中厚没有说话,而是跳进齐腰深的洪水中,重新钻回碉堡中,然后浑身**地拖了一挺重机枪出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常庆红身大力不亏,不但拖回一挺重机枪,还背回来一箱子弹。

其他战士也纷纷跳进水中,回到已经浸满水的碉堡中,摸索着拖回一些武器弹药。就连身体单薄的三国浦志,也背了三箱子弹。邢中厚看他被沉重的弹药箱压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向三国浦志伸出一只手道:“放两箱在我的肩头”。

三国浦志用力的摇摇头苦笑道:“我身子轻,幸亏有这些弹药箱压着,洪水才冲不动我”。

王松更是把自己整的像个武器贩子,肩膀上扛着重机枪,腋下夹着一箱子弹,脖子上还挂着两条弹链。

花六郎过去送信迟迟不归,宋春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阵地上走来走去。洪水上涨的越来越快,花六郎去时走过的道路,洪水已经有齐腰深。姜立柱眼尖,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被弹药箱压得东倒西歪的三国浦志,在洪水中艰难的蠕动,有些力不能支的样子。

姜立柱大呼小叫的迎上去,伸手想要接过三国浦志身上的弹药箱,他却艰难的摇摇头,似乎在用尽最后一次力气道:“我还能坚持,后面的人更需要帮助”。

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肩头一轻,宋春茂已经把三个弹药箱都放在了自己肩上,三国浦志肩膀上的压力骤然减轻,感觉有些不习惯身子一晃,差点没有跌倒在洪水中。突然感到身子一轻,宋春茂把他夹在腋下,迈开大步,把三国浦志送到已经变成孤岛的点将台主阵地。

在弟兄们的接应下,邢中厚他们终于安全的到达了目的地。看着草丛中堆积的,如同小山般的武器弹药,宋春茂有些不解的道:“为这么几条破枪,差点儿没搭上兄弟们的性命,到底图个啥”?

邢中厚瞪了他一眼道:“以后有时间让王副团长给你们上一课,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好教教你们怎么过日子”。

洪水水位继续上涨,邢中厚带领的突击队能够容足的区域只剩下不足两亩地大小。天色很暗,雨小了许多,但依旧下个不停,向周围看去,白茫茫一片。弟兄们栖身的点将台阵地,犹如一座孤岛,而且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鬼子废弃的竹桥,也被花六郎他们拖上了岸,改造成一个个竹排,留待逃生时使用。

到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洪水也停止了上涨,极目四望,水天一色,漫堤的长江水把地势低洼的郭六集变成一片泽国,不远处的镇江古城也浸没在洪水中,只留下房顶树梢露出水面。

一连数日的来回厮杀,周围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都逃到远处避难去了,洪水没有给当地百姓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露出水面的房顶、树梢上,都看上去黄乎乎,在望远镜中,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都是为了躲避洪水,躲在高处避难的鬼子。

据后来报纸上报道,长江上游连降暴雨,形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洪峰,而长江下游地区一连数小时暴雨,犹如雪上加霜,让洪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给镇江地区造成最大影响的长江洪水只是一部分,长江沿岸的焦山和不远处的茅山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泥石流,形成的堰塞湖突然崩岸,上亿立方米的洪水都倾泻到镇江一带。金山、焦山、北固山,以及长江对岸的云台山,非常突兀的矗立在洪水里。回龙湾中硕果仅存的上百艘渔船,成了救灾的工具。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设在甘露寺内的临时指挥所灯火通明,彻夜未眠,每个人脸上都透着焦躁和不安。在巨大的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天刚一放亮,铁观音和黄师长他们就开始准备渔船,去寻找失落在洪水中忠勇的突击队战士。南船北马,新四军的许多战士,操弄适合在江河湖汊中行驶的渔船,就像吃饭睡觉一般熟悉,只是每条船上都要配置一个向导,用来辨认被搭救的对象,是否就是让他们牵肠挂肚的勇士。

这样的安排,稍稍耽误了一些时间。就在大家准备完毕,整装待发时,有两个金山寺的小和尚慌慌张张的跑进门来,先是向金山寺的主持慧明禅师请了安,然后磕磕巴巴的向黄师长和铁观音报告说:金山寺擂鼓台下的河汊里,有几个竹筏划过来,不知是友是敌,请大家早点做好迎战准备。

钟伟和龙书金是两员悍将,每次冲锋陷阵,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但唯独在这次战斗中,没有给他俩施展身手的机会,现在听说有不速之客杀上门来,两个人一起主动请缨,并保证让入侵的敌人有来无回。

黄师长在他俩临出发前,仔细的叮咛,一定不要莽撞,在没有确定对方身份之前,千万不能开枪。

看着两员大将转身离去,黄师长对铁观音道:“铁司令,依你的高见,这些不速之客是什么来路”?

铁观音此刻的心思都在突击队身上,对黄师长的问话没太在意,候七在一起旁提醒道:“司令妹妹,黄师长正问你话呢,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什么呢”?

铁观音突然如梦方醒,用无比坚定的语气道:“一定是他们回来了,我要亲自去迎接”。还没等黄师长反应过来,铁观音已经脚步匆匆的出门去了。

洪水把平整的擂鼓台变成了一个天然良港,铁观音赶到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擂鼓台上一片欢呼声,新四军的战士们,正从竹筏上抬下一个个精疲力尽的突击队战士。

跟随铁观音的女兵们中间响起轻轻的啜泣声,四十个邢中厚精挑细选的战士,只有六个人安然无恙归来。但最让战士们瞠目结舌的,还是宋春茂,他刚一上岸,就被几个模样标致的女孩子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纷纷表达自己的担心,宋春茂一脸的窘迫,却又无可奈何。

钟伟看着他不由得羡慕道:“还是这哥们儿有本事,打仗是一把难得的好手,搞起男女关系来,也让咱们这些老光棍儿只有眼馋的份儿”。

龙书金调侃道:“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你只要厚起脸皮,机会还是有的”。

钟伟还想继续胡说八道,听到身后有人冷冷的干咳了一声,转回身看,黄师长满脸怒容,指着他的鼻子道:“还不快去组织部队,到洪水中去追剿被困的日军”。

钟伟吓得吐了吐舌头,一遛烟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