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的战乱,对上海没造成太大影响,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是币制非常混乱,大洋、法币、日元、军票,汪伪政府的中储卷、美元、英镑等货币都能在世面上看到。
宋春茂还曾经试着用苏联卢布在百乐门餐厅结过帐,收银员面对陌生的钞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过了片刻,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被请了过来,他拿起那一沓面值100卢布的钞票仔细看了看,便毫不犹豫的把钱收下了。宋春茂也才知道,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竟然如此值钱,100卢布价值顶的上200美元,或者是100个现大洋。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铁观音他们大喜过望,上海滩就是销金窟,笑贫不笑娼,百乐门一个陪舞的小姐,每个月的收入都在6000大洋左右,相当于一个中等农民100多年的收入。在这里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铁观音等人住进百乐门旅馆,六个房间每天都要花费将近2000大洋,铁观音此次闯上海滩虽然带了不少钱,但这样流水般花费,没几天就囊中羞涩,旅馆的老板暂时还没有把他们扫地出门,但乡巴佬,土包子之类的混账话每天都挂在嘴边。
银元虽然坚挺,但携带极不方便,宋春茂的意外成功,让铁观音顿时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觉。日本人和美国人,英国人激战正酣,如果拿大笔的英镑或者美元来消费,可能召来不必要的麻烦,日元和法币贬值的厉害,老百姓手中只要有这两种货币,马上想办法花出去,面值20元的法币,民国25年时可以买到一头牛,几年后这些钱连一盒火柴都买不到。
日元的情况也差不多,1936年,100日元可兑换29美元,但到了太平洋战争爆发后,100日元只能兑换两美元了。而苏联一直没有对日本宣战,所以苏联卢布在日占区被广泛接受也就顺理成章了。
囊中羞涩,捉襟见肘的铁观音突然变得豪爽起来,直接拿出200万卢布压到柜上,这些钱足够他们在上海无忧无虑的生活三年,旅馆的老板也像变了一个人,每天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直到这个时候铁观音他们才知道,原来旅馆老板的国语非常流利,拗口的上海话只是说给穷人听的。
石英要找的舰艇设计师钟历文一直被日本软禁在虹口,日本人在上海没有租界,但他们通过种种卑劣的手段,逐渐把虹口变成日本人的聚集地,本质上和租界没什么区别。
当时虹口的繁华地带被称作“小东京”,日本人在这里的影响力可见一斑。20多万日本人在这一带经商,他们说日本语、住日式房屋、吃日本菜、看日本电影、生病时上日本人的诊所,遵照日本人的习俗,与生活在日本国内的人没什么区别。
虹口地区有日本人的宪兵警察,有自己的道场,和无数每天无所事事、惹是生非的浪人,石英要想混进虹口区,把钟历文从日本人手中营救出来,谈何容易。而铁观音要找杀害商云春的凶手报仇,只知道他名字叫汪季新,是个大汉奸,关于汪季新的其他消息一无所知。
当时上海人口有200多万,要在其中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石英为此一筹莫展,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长吁短叹,而铁观音仿佛忘了此行的目的,刚刚安顿下来,就开始了一连串让人看不懂得行动。
在当时的上海,那些富家的太太小姐,如果有一辆专职的黄包车,就已经非常奢侈了,而出租车收费十分昂贵,如按时间计价,每小时需4.5元。车费之外,顾客还要付司机小费,一般中国人根本消费不起。
“祥生出租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是上海最大的出租车公司,老板周祥生头脑灵活,上流社会流行电话叫车,他便不惜花费重金,从电话公司弄到了“40000”这个号码,随即为公司打出了“四万万同胞,拨四万号电话”的广告,一时间,“四万号电话”风靡上海滩,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只知电话号码,真正拨打过的也没有多少。
候七从《申报》上看到“祥生出租汽车股份有限公司”的广告,便撺掇铁观音包几辆出租车,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别说当地的瘪三儿,就是横行霸道的日本浪人,看到出租车都会远远的避开,能租的起车的人非富即贵,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不敢惹也惹不起。“
祥生出租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有200辆雪佛兰汽车,平时生意就很不错,订车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但刚接到一个来自百乐门旅馆的电话,商议包车的业务。五辆车包上一个月,这可是笔不多见的大买卖,总经理周三元(周祥生的弟弟)亲自出马,驱车来见铁观音。
和周三元谈判,候七自己就能胜任,一个小时后,周三元兴高采烈的从百乐门柜台支走了一万元订金,第二天一早,五辆雪佛兰轿车早早的等候在百乐门旅店的门口。穿着考究的出租车司机,无一不是年轻精神彬彬有礼,头发亮得人。
前呼后拥的铁观音下了楼,司机殷勤的把车门打开,每辆车三个人,铁观音坐进停靠在最前面的出租车中,车里的法国香水味,把她熏得直皱眉头。
司机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铁观音的反应没逃过司机的眼睛,他白了铁观音一眼,脸上露出轻蔑之色。铁观音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踹开车门,跳下车对候七吼道:“七姐,把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给我换掉”。
还没等候七下车,那个出租车司机早就跪在铁观音面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铁观音饶过他这一次。出租车司机们收入不菲,一旦丢了工作,很难再找到称心的出租公司。
铁观音第一天给出租车司机来了个下马威,让这些见多识广的家伙们心生畏惧,从此以后,铁观音再上车,司机们都屏息低头,不敢正眼看她,似乎铁观音凌厉的眼神,能够把他们杀掉。
铁观音煞了出租车司机的威风,心满意足的重新上车,然后颐指气使的喝道:“天蟾大戏院,我们今天要去瞧戏”。
天蟾大戏院有“远东第一大剧场”的美称,“天蟾”取神话月精蟾蜍折食月中桂枝的典故。观众席有两层,共有座位近千个,梨园行里有句谚语:“京角儿不进天蟾不成名”。铁观音对此早有耳闻,所以一有空闲,马上就到天蟾来朝圣,其实砸场子的意味更多些。
天蟾大剧院只是晚上演戏,白天都是放映电影。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的电影院,便禁止放映欧美影片,为了不引起中国人的反感,影剧院大多会选择一些日本人拍摄的生活类题材的影片。上海人看惯了欧美人拍的电影,对日本人的玩意儿看不上,所以观众寥寥无几,电影票1元1张,就可以看上一整天。
铁观音等人看了《人生剧场》,《青楼姊妹》,《风中的孩子》几部影片后剧院开始清场,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候七在距离戏台最近的地方订了两个包厢,在“荣顺馆”叫了两桌丰盛的酒席,慢慢的享用,等候着戏曲开场。
吃饭的时候,铁观音低着头默默不语。候七笑道:“妹子又触景伤怀了”?
铁观音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道:“都说小日本可恨,可你看电影里那些人又漂亮,又通情达理,没有一点穷凶极恶的模样”。
候七道:“那都是演戏呢,和你演穆桂英一样,当不得真的”。
铁观音道:“日本人演戏,为什么不唱呢”?
候七道笑笑道:“日本人太笨,还没学会呢,等三国浦志学好了戏,再去教他们”。
铁观音还是有些犹豫的道:“可是我觉得,这种不用唱的戏更好看”。
候七道:“这还不简单,回头咱也买些拍摄电影的器材,自己拍电影,还是让你当主角”。
铁观音依旧忧心忡忡的道:“那演些什么戏才好呢,没有只说不唱的戏”。
候七道:“回头我们几个合计合计,专门给你编一个电影剧本”。
铁观音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万一演砸了,也听不到人喝倒彩”。
候七道:“就司令妹妹这演技,要拍出电影来,一百块钱一张电影票,观众也要挤破头来看”。
铁观音脸皮虽厚,但也有些自知之明,候七马屁拍得过了,铁观音竟脸红了一下。
说话间,剧场内的人多了起来,周围包厢也都被占满了。其实在包厢看戏,一般为了清静,另一半也是为了显摆,包厢的费用不菲,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在包厢看戏的人几乎是固定的,今天铁观音初来乍到,就占据了两个最好的位置,引来许多妒忌和白眼,好在包厢里灯光昏暗,谁也看不到别人的表情,否则一场是非在所难免。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铁观音对晚上的演出大失所望,那些所谓的角儿都是徒有虚名,唱念做打都徒有其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唯一让她羡慕不已的,是舞台上无以伦比的灯光,和几近完美的伴奏,舞台下布置了二十四口大缸,它们造成的回音,使演员的唱腔更有韵味。
还有一件事让铁观音困惑不解,明明台上演员的表演乏陈可贬,为什么总能赢得台下一片片的喝彩声?
候七小声的给铁观音解释:这些台下拼命喝彩的人,都是演员雇来的托儿,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一个演员如果没有人来捧,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