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雯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呆呆的坐在花窗前,这发生的一切早就将婚事带来的期盼和喜悦冲洗一空。
廊下,传来婆子小声交谈的声音,一个说:“哎哟,可不得了了,昨夜大房乱成一团,这可不是说压住就能压住的事儿!听说大爷要休了夫人,提携兰氏呢!你听说了没有?”
另一个明显在府里有年头了,明显早就打听了个明明白白,接过话头道:“怎么没听说,我告诉你吧,那兰氏看着柔弱的跟什么似的,内里就是个妖精,把大爷勾的死死的。在外面那么些年,听说就当正头夫人养的,说一不二,大爷什么事都听她的。这兰氏身家清白,不然直接提脚卖了何苦为难?她老子是个小县官,本来就是说好了回府上直接提了做平妻的。没想到,这回竟然直接奔着正头夫人去了……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闺女,学的尽是手段算计。夫人多精明的人儿,兰氏一双儿女都长这么大了,竟一丝影儿都没摸见。大爷当年走的时候,夫人把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福陵开了脸,跟着大爷去了任上,听说临回来的时候病死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儿……这兰氏是个有手段的!”
“原来福陵已经死了?我还记得那丫头呢,为人老实憨厚,也不爱说话。长到十四五,那脸皮白嫩的叫一个水灵。可惜了就那么死了……说不定,她早就死了……不然怎么也能给夫人透个风不是?夫人就没跟大爷要人?”
“怎么没问?可大爷说人病死了,夫人又能怎么着?那福陵啊,我看你说的**不离十……唉,说不准都已经转世投了胎去了……昨个晚上,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听说大爷回去就写休书去了,提了笔却被沈姨奶奶给喝住了……”
“沈姨奶奶?沈姨奶奶深居简出,长年躲在濯香院吃斋念佛,轻易不出门,我来府上也有几年了,就前几日远远看见她去了空山馆找老爷,也就这么一回,我见那身段,养的跟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似的,哪像是生养过大爷这么大个爷们的……”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可也差不离……沈姨奶奶轻易不出门,别说你,我在府上的年头已经算是长远的了,也就见过几个照面,这府上的老人走的走,换的换,还真没几个了解这位沈姨奶奶的。”
“你说的我越发糊涂了,沈姨奶奶不过一个妾室,怎么活的大户人家的太夫人似的,就是咱们老夫人也没她这么……”
“哎哟,噤声!这话可不能说?这可是打主子的脸呢!”那婆子压低声音道,“大房不过是庶出,不也跟嫡出的一样?我看也都是因为这位沈姨奶奶……”
玉屏见李姝雯的面色愈发苍白,气恼着推了窗子探头道:“大清早的作死呢!乱嚼什么舌根子!该干嘛干嘛去!”
那两个婆子似乎没想到李姝雯今日起的这么早,连忙低头哈腰起身告罪,脚下抹油溜的飞快。
玉屏看着李姝雯的脸色,劝慰道:“姑娘放宽心,谁家的夫妻不吵架呢,床头吵床尾合,大爷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夫人不是说了,姑娘只需将心放在眼下的婚事上……”
李姝雯眼圈微红,一张素白的脸上没有胭脂的点缀,浮着一层无措与苍白。听到婚事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她神情微怔,终于有了一丝活泛的神色,语气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想到如今家中的一团乱麻,我竟然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感觉。我以为父亲回来之后,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那是我盼望已久的和睦温情。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慈爱温和的一面,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也许母亲知道了会怪我,可我……却依然忍不住盼着能置身事外……”
玉屏叹息道:“姑娘不要多想了,相比于大姑娘,姑娘的婚事不知好了多少倍,以后嫁入皇家,便能时时照应着夫人,再不用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了。”
李姝雯听了此话,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渐渐轻松起来:“你说的是……相比大姐姐,我的确很幸运,应该知足了。”顿了顿,她的目光中现出几点期盼神色,又道:“皇家婚事繁杂,择吉日,过六礼,最快也要小半年的时间……入了春,二姐姐也要出阁了。”
玉屏闻言一怔,她家姑娘从来对二房的人不屑一顾,背地里一向直呼其名,对排行第二的李姝然也从来不叫二姐姐的……今日怎么……她抬目看着李姝雯,少女静坐的那里,眉眼中早就没有了当初年幼时的任性和张扬,只有静谧的安然跟柔和,经历的种种变故,她家姑娘也长大了:“今年,咱们李家的姑娘接二连三都要出嫁了。”
李姝雯点头,眉间的郁气终于散开了,她说:“是二伯母求祖母从中斡旋,听说那位陶公子是祖父的门生,书香世家,虽然家中清贫,但腹有诗书,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何况二伯母家里又不缺银子,这确实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她叹了口气,“只是大姐姐她……也真是可怜,要嫁给那样的人,即便是沈家唯一的亲生血脉又能如何……”
金柳从外面进来,小声道:“姑娘,大姑娘来了。”
二人立刻噤声,想到大姐昨日的疯癫和溃烂……李姝雯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想要起身相迎,李姝乔已经迈了步子踱进屋中,道:“妹妹……”
声音和缓,看不出任何异样,李姝雯舒了一口气,弯眉笑道:“这样早,大姐姐怎么来了?”
李姝乔佯装生气,嗔道:“咱们可是亲姐妹,妹妹倒这么问我……怎么,姐姐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李姝雯下意识的看了李姝乔的头发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将李姝乔让到座位上:“怎么会,还有谁能比咱们姐妹间更亲近。只是近日姐姐身子不爽利,妹妹有些担心罢了。”
李姝乔敏感的感觉到李姝雯快速收回的眼神,她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很快恢复笑容,说道:“姐姐前段日子是被那些个贱人给气的,哪里有什么病!”她抬眼看看李姝雯,问:“咱们姐妹也没什么话不好说的,我今日来,是想恭喜妹妹觅得佳婿……”
“多谢姐姐……”李姝雯有些尴尬,那一句同喜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姝乔一身玉色棉儒裙,显得脸色好了许多,腰间的丝绦松松系着,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慵懒娇柔,闲话家常般问道:“妹妹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并未……”李姝雯其实并不想多谈婚事,可却突然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只好回答道:“只是那日太子殿下到府上来,远远望见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我却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李姝雯知道李姝乔的心上人是沈渊,沈渊跟太子交好,若曾见过倒也不奇怪,她脸颊飞起层层红晕,又想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姐姐,便收起窘态,问道:“他……如何?”
李姝乔心中犹如被冰箭刺中心脏般难受,面上却是寻常:“太子殿下自然非常人可比,我也只见过一次,又不好细看,只是对太子妃印象深刻……”
李姝雯双手不自觉的收紧,对啊,她怎么忘了,他早就有了太子妃。而她,只是他的侧妃。神色落寞间,声音不知不觉从口中滑出:“是么……太子妃,是不是很美……”
李姝乔的目光落在李姝雯娇巧的脸颊上,流云纹饰的丁香色锦衣,一双澄澈的杏眼微微敛着,顾盼间透出的,是一种女子面对心上人患得患失的神色:“嗯……太子妃身份尊贵,举手投足间尽是常人难及的贵气,仅仅是身边伺候的丫头婢女,容貌也皆是上乘。那天她似乎是与太子殿下微服出宫游玩,我与大哥,渊哥哥在一起,恰巧和他们遇见。太子妃仅仅只是穿着一件丝素白裙,身上毫无装饰,便将这世上所有女子的光彩都压了下去。那种倾国倾城的旖旎颜色,恐怕也只有安阳公主才能够一较高下了。”
李姝乔声音和缓,字字清晰,一字不落的流进李姝雯的耳朵,她心中难免黯然,安阳公主的容色,在上京可算是第一人了……而太子妃竟然能和她相比,李姝雯的手抚上脸颊,她最多也不过是中上等的样貌,如何能与倾尽天下的太子妃相比……何况太子竟然陪同太子妃出宫游玩,想必是鹣鲽情深……
李姝乔看出她的忧虑,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忧,妹妹年纪尚小,即便及不上太子妃的颜色和气质,自然有自己的天真浪漫娇嫩迷人……何愁太子殿下不喜欢呢?”
李姝雯听了这话,却更加觉得自惭形秽,神色暗淡。
李姝乔微微一笑,从环儿手里拿过一个小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妹妹,这是琉璃坊年初新出的一款胭脂,颜色居然是杏红色……名叫酡颜。我想着你平日不喜欢涂抹那些个胭脂水粉,便是因为绯红,品红等颜色过于艳丽妩媚,可我一见到这个,颜色清丽活泼,便觉得十分适合你,前段日子太过忙乱,竟然忘了……”
李姝雯朝她手上的胭脂看去,果然是不同于以往的胭脂,而是一种粉中带黄,近似湘妃色的浅淡颜色,她不由眼睛一亮,“果然如姐姐所说,是十分清丽素爽颜色。”
李姝乔温柔看着她,笑靥如花:“姐姐亲自为你上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