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府,六皇子金曜与赫连韬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整整齐齐的黑甲,他道:“从前我只觉得这些坚如磐石的铁卫们太过冷硬凌厉,如今,却看到他们才能感到放松和安宁,阿爹说我性子太像我阿娘。太过不争,会害了自己。”
“但有时候,不争即是争,若不是你如此性子,君上又怎么会一心助你。”赫连韬苦笑,“世道如今,你也应当坚定心性,才不辜负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对与错都是只有自己心里才最分明,宫里有小五在,你也尽可以放心。”
“你既信她,我自然也相信。不过这位李姑娘太过聪慧,她在信中竟已经问起了师父的事。”金曜释怀一笑,将一个细竹筒递给赫连韬:“如果当初不是师父进宫,你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赫连韬一目十行大略看了一遍,又回头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一回:“儒王果真有此意。我就知道小五不会让他得逞。”赫连韬这话是说给金曜听的,金曜心里明白,笑着看他,赫连韬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说道:“我爹当年什么也不肯说,就让我同你一处玩,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你那时沉默寡言性子又闷,直到后来熟识了,才渐渐感觉我同你挺合得来。直到师父找上门要将我掳了,君上出面才将师父说服,咱们又成了同门。这些年过的战战兢兢,好歹有惊无险。”
六皇子被赫连韬一番话牵进往事,“我比金晟还大两岁,却自觉比他差的远了。这些年阿爹护着我,将他推到前面,替我承受许多,也比我更努力上进。如果他坐得这江山,其实我当真无半分怨言。可阿爹说儒王性子像他,疑心太重,又狠心绝情。会坐江山,也能毁了这江山。”
“我阿娘心善,愁苦都淤积在心肺里,所以阿娘怀我的时候,身体特别不好,君上以此为由,便封了春芜宫,连朱大官不能进。”
“君上生生将我们母子关了四年之久,春芜宫里的宫女嬷嬷全是聋子哑子,大字不识一个。这期间,阿娘的贴身婢女小织有了身孕,他们母子同我们关在一处,我身子弱,长到四岁,同两岁的儒王几乎分辨不出年纪大小,等春芜宫解禁,我便成了六皇子,而儒王成了我阿娘的儿子。”
“过了没多久,小织就死了。”
赫连韬震惊的看着他,他早先虽然知道他的身世,却没有从他口中亲自述说来的更真实,“儒王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吗?”
金曜摇了摇头,“他那般敏感聪明,怎么可能半分察觉不到,即便从前不知道,自从阿爹病重,许多事情兴许都瞒不住了。而且,师父频频出手,又与李五姑娘接触越来越多,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心中不忿不平,我其实当真能够体会。我总觉得愧对他,因为我和阿娘的缘故,让他承受母子分别之痛。”
赫连韬沉默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话错了,他虽然替你顶住了一些风霜,同时也享有了本应属于你的尊荣和富贵。相比于他,你不是受了更多的苦吗?君上的初衷虽然对他不公平,但这些年来,君上对他的成全和保护也已经足够弥补了。剩下的路他如何走与你又有何关联呢?”
金曜长长出了一口气,释怀一笑:“咱们在一起,走一条路。”
这是李殊慈说的话,赫连韬听了便笑起来,心中的憧憬和雀跃又重了几分。
木山站在营地外,看着耸拉着肩膀的向九:“你想什么呢!”
向九从赫连韬那里听说了林氏伙同惠妃坑害俞宝婵的事,嘟囔道:“最毒妇人心!这人怎么坏成这样?为了自己丈夫的姘头就要害人家清白无辜的姑娘家!当真可恨至极!可恨之极!”向九将旁边盛水的桶踢的当啷一声,引得赫连韬和金曜都望过来。金曜疑惑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赫连韬很久没这么眉飞色舞了:“小五交代了我一件差事,南阳郡王府家的小幺似乎对这憨货有几分意思,让我帮着打探打探向九心里到底有没有想法。免得到时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那个俞三姑娘?”金曜眉毛一挑,好笑道:“看来他还是有意的。”
“哈!哈!哈!”赫连韬假笑三声,“我管他有没有意,当初他可没少与我较劲儿,往本大爷的脸上摸黑,背后与我下黑手都是家常便饭,这回让我逮着,我得好好试探试探!敲打敲打!”
金曜笑着摇摇头,头顶的天空似乎突然蓝了不少。
然而木山此时已经开始不怀好意的刺激向九了:“人家姑娘嫁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这厮凭地没良心!”向九瞪着他:“好歹她也是小五的好友,也算的上咱们的好友吧!她还愿意听我说书!这么有眼光的姑娘,怎么能给那个**熏心的人做妾!荒谬!简直荒谬!小五心眼那么多,怎么不直接把这毒妇给杀了算了!”
“嘁!”木山白了他一眼:“心眼再多也就是个弱女子,我妹妹也是三脚猫的功夫,偷摸欺负个普通人还好,若是遇上练家子,她们俩个只能一起被撂倒!”
“哼!你懂什么。”向九哼哼哼冷笑三声:“小五说了,最妙的杀人方式不是亲自动手,是要借势!借势你懂吗?”
木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懂,你懂就行了。”
合宜殿,奴奴眼圈发红,似乎因被刁难而感到痛苦委屈:“县主……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
李殊慈紧盯着她,语调缓慢的说:“我只讲几件微末小事。第一,当时康阳郡主命你将我带进欢喜园,我与你说明利害之后,你并无半分后怕神色,而是将你的怯懦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并且立即下跪认错对我感恩戴德。这说明你不仅早就想到此事的后果,还故意想要被人看到,让人以为我在责难于你,最终逃脱康阳的责打。”
“第二,你与康阳说起王美人与五皇子之间的事时,康阳郡主惊疑的问,‘此话当真’?说明康阳此前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你,既然胆小怕事,又为什么要故意与康阳说起这件事而挑拨纷争呢?事发之后,在我收买你为我办事的过程中,你又展现出十二分的小心严谨。整件事都说明你的胆子非但不小,而且还对这件事的发展走向了然于心。”
“你的目的就是借我的手离开康阳,并且出宫。因为在这宫中,只有我不是真正的宫里人,只有到了我的跟前,你才能有最大的可能跟随我一同出宫,所以才会开出让我收留你的条件。从你一开始对我示弱,示好,就已经再开始打算了不是吗?”
“最后,你既然能利用王美人与五皇子来脱身,说明你不是惠妃一脉的人,也不是儒王的人。这般有心计的你,想尽办法想要从宫中脱离出去,是要开始自己的人生吧?不被人拘束和掌控的人生?似乎在这宫中,已经无人知晓你的身份,无人再在背后驾驭着你,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不受主子的待见,想方设法讨了我的欢心,借以出宫,实在顺理成章。而且,你似乎也不担心出宫之后会贫困潦倒无家可归,这样的想法,定然是出自一个有本事的人。一个落魄街头乞讨九岁进宫的孩子,能在不被主子待见的情况下,看懂晦涩难明的大乘佛经的宫女。”
“一个全面崩溃的势力才会对手下的人失去束缚和管制,任由她们自己想方设法寻求新生。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奴奴堪称完美的伪装寸寸龟裂,胆怯与紧张被惊愕所替代。李殊慈微笑看她:“事到如今,还需要我再多说吗?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奴奴身上的气质瞬间变化,除了还保持着之前的跪姿,简直判若两人。“既然县主看的明白,并开诚布公与奴婢讲的清楚,恐怕并不想为难奴婢,奴婢确实也不好再隐瞒。”
李殊慈淡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我应承了你的条件,将你从康阳那里要了出来。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自然不会反悔。但之后的事情……”
“县主气量过人,奴婢夏星愿与县主合作,助县主一臂之力。”
“你就是夏星?”李殊慈虽然隐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惊讶。
“是,奴婢是古尔雅公主身边的四女侍之一。元霜在李府大少爷李铮身边,已经死在县主手上。秋英一直在沈府六姑娘沈嘉怡身边,后随之入宫,在太子之祸中漏了行藏,身死于怡妃之手。至于,冬至……”夏星看着李殊慈的脸色,毕竟眼前之人是儒王的准王妃:“她从小被送到儒王身边,后来却背叛了古尔雅公主,转而为儒王效命……”
李殊慈的神色却未变:“你说的,是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