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施身上似有不妥,捂住胸口缓缓拜倒在地:“草民赵施,我身边这位是郑家的婢女月牙。”
李廉心想,这郑家家里一群妇孺,与外间来往极少,只有那嗣子郑栩常露于人前,他心里着实没底,可事关世子世子妃,他也只能按照流程问道:“所告何事?”
赵施道:“草民是郑家嫡女郑婷之夫婿。告郑婷谋杀亲夫亲女亲兄亲妹!”
先前在宝鉴寺外并未有多少人听见这句,此时乍然听到此言,堂内堂外原本已经被这一声惊堂木震得安静下来的人群,都情不自禁的发出‘啊’的一声低呼。原本坐着的李殊慈震惊的站了起来。李廉更是狠狠一拍几案:“放肆,尔等刁民竟在此胡说八道。郑家女乃是郑将军独女,是先皇金口玉言御赐的婚事!尔等何人,竟敢再此大放厥词!”
李廉先前已经与赵施窃窃私语了一阵,只是他虽明了,这话却要当着黎民百姓的面再说一遍,免得到时再生出什么误会。
赵施抬起头看着堂上,不疾不徐,清清楚楚的说道:“草民虽与郑婷仅有一载夫妻,但曾生养过一女,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大人使人来检查一番即可明了,草民绝无虚言!”
李殊慈面上露出不解之色,侧头大量郑婷:“阿婷,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难道此人所说当真与你有所关联?”
“不!”郑婷普通一声跪在她跟前,满面不堪受辱的神色:“世子妃殿下,此人辱我清誉,请世子妃为阿婷做主将此人绳之以法!”
众人都好奇的望着珠帘里面,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这时月牙在一旁说道:“小女子月牙,原先是郑家庶女郑娇的贴身婢女。可证明赵施说的话句句属实,他确实是我家大姑爷,并非是我家二姑娘的夫君。”月牙虽然害怕,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法逃避,虽伏倒在地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但说的话依旧能让众人听的十分清晰。
李殊慈看看郑婷,并未向她发难,而是对赵施说道:“郑家阿婷,毕竟是功臣之女,又是天赐于我敬王府的姻缘,断不可因为某一人随意几句便可辱及。”郑婷两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连连点头。
李殊慈看了她一眼,又对赵施说道:“你若想要陈词,便先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盘脱出,若着实有可信之处,再行探查不迟,否则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岂非白白受人非议侮辱!不过,你若有半句虚言,可知道后果?”
李廉一听李殊慈此言,等不得郑婷再有一两句委屈的辩白,当下便一敲手中惊堂木,附和道:“不错,还不将你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说来!若有不实之处,本官绝不轻饶!”
赵施从容叩首谢过,再抬头已是一副悲痛神色,不仅仅是为了他错付的真心,还有那个无辜受害的小小婴孩。“草民头部受过重创,记不得从前的事情,当时在街上被一群乞丐欺负,正巧被郑婷的母亲关氏撞见,便好心将草民带回了郑家医治,没想到这确是一场孽缘!”
孽缘这两个字大大的牵动了周围看官的心,众人纷纷探头细听,生怕错过一个精彩细节。
赵施道:“关氏虽过继了嗣子郑栩,可郑栩此人难当大业。因此,关氏对郑婷这唯一的亲生女儿,抱有颇大的期许,希望她能为郑家生下男丁继承郑家香火,因此心心念念想要找一位上门女婿。草民当时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蒙关氏看重,便对我提了此桩姻缘。草民深受郑家照拂,无以报答,便答应了此事。”
被人所救,还抱得美人归,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所有人都禁不住往竹帘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形望去。只是郑婷此时额头上已经见了零星虚汗,平日里的从容端庄已经消失无踪。她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赵施还活着!
赵施目光毫无半分闪烁,照直说道:“郑家妇孺与外面来往极少,草民又无亲朋在侧,因此亲事办的十分简单,并未大肆宣扬。成亲后没多久,郑婷怀了身孕,一家人殷殷期盼,到头来却是个女儿。郑婷与其母都十分失望。我曾劝她,日子还长,儿子迟早会有。”
“只是没想到,郑栩这个时候知道了先皇曾许给郑家女一个承诺的事情,偷偷上了折子请婚,等郑家人知道之后,已经为时已晚。郑家怕罪祸压身,便遣散了家中仆人,又怕他们起疑,便说要举家搬迁道黍郡去,郑婷提出在临走之前去祭拜先祖,因银钱不便,草民与郑栩亲自驾车带着郑婷母女和郑娇母女去了山上。”
李殊慈听他这么说,暗中点头。再怎么说,关氏是赵施的救命恩人,他避重就轻的说了郑家遣散奴仆的种种,隐藏了郑家想要让郑娇李代桃僵的事情,也算是仁义了。不然,欺君之罪郑家无人能逃。
赵施缓缓吐了一口浊气般,说:“谁知到了半山腰陡坡处,郑婷说自己头晕,让母亲陪她下车歇息片刻。草民抱着女儿豫儿进了马车,并未看见马车是如何惊马滚下山坡的,只是,若非草民命大被人所救,现在活着的,唯有郑婷母女。而当草民恢复意识的时候,便听说郑家嫡女郑婷居然要嫁到敬王府,而草民则成了郑娇的夫婿!”
赵施得最后一句话出口,语气和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而堂上众人也如同被雷劈了一记,变得嘈杂起来,他们被如此曲折离奇得故事惊得目瞪口呆。
李廉也是惊异不已,他看看赵施,指着月牙说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月牙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回大人,奴婢是郑家二姑娘郑娇的贴身婢女,郑家出事第二日夜里,大姑娘命听雪和听寒捉了郑栩少爷的小厮同江。只因为同江平日跟在少爷身边,见过她的面目,知道她成亲生子的事情,所以她便强行逼迫民女将同江杀害,一来灭口,二来掌握民女的把柄,好将民女牢牢控制在手里。倘若不是怕杀人太多引起别人的主意,恐怕民女的命,此时也没了。”
堂下众人已经从赵施的话里反映了过来,听见月牙的话,纷纷低声议论:“这,俺长这么大,看了不少戏本子,没想到今天到活生生近在眼前了?”
“可是呢!”一位妇人手上牵着一个娃娃,说道:“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得肉,怎么就忍心下手,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心狠手辣?这明明就是杀人不眨眼,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当真让人无法相信!”
李殊慈的目光落在郑婷身上,一旁的听寒听雪已经下的跪伏再地上瑟瑟发抖,郑婷一个激灵:“世子妃殿下,你一定要相信阿婷,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啊!”
“一面之词?”赵施微微抬起头,似乎不屑看到她一般,冷笑道:“郑婷。我所言,你可能找出破绽或一丝不合情理之处?”
赵施声音发冷,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的身体无比熟悉,甚至知道你身上有几颗痣,此事断然难以撒谎,你可敢验身?李大人,不如请您请一位老嬷嬷来此,一看便知。”
“不行!”郑婷忽然变得疾言厉色起来,大声对赵施斥道:“凭你几句胡言乱语,就想陷我于不义?近日你若以此辱我,我愿撞死在这里,以示清白!”
郑婷说着,便要站起身,只是蓝心和雪心突然在背后将她的手臂扣住,让她无法动弹,不能假意去撞。郑婷一惊,猛地回头看向李殊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两只斗兽脚下的小蚂蚁,不过自作聪明罢了。
李殊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阿婷,你既然要嫁入王府,便不能如此任性妄为,你若在我身边有个三长两短,又让我怎么与王府交代,怎么与先皇交代。”她当然不能让郑婷起身去撞,一旦让她做出要撞的失态,无论撞上与否,都不好再强拉她去验身。“如今,有人在黎民百姓面前状告你杀人欺君,你若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要背负着如此疑虑嫁入王府吗?这,恐怕不妥。”
“我……”郑婷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她听到赵施说:“郑婷,你可对得起我们的女儿!”
郑婷面色苍白的隔着竹帘望向赵施,贝齿颤抖的咬住嘴唇。可她仍旧咬牙说道:“你诬陷我!那是你和郑娇生的女儿,她死了,你怎么不死!”
她心中隐隐又最后一个念想,那个在背后一直没有露面,却操纵着这件事的那个人,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出现救下她。那个人一直在帮她善后,她是隐隐感觉到的。可是她已经听到了李廉让人去请嬷嬷,李殊慈已经吩咐人将她带到后堂去,那人依旧没有出现……
如果郑婷此刻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诱饵,不知道当初她又会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