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是一位须眉皆白的清癯老人,他原是先老国公爷的军师,与之乃是八拜之交的同袍,后来归隐后就来了这里隐居,当了个道士。年前他就接到京里薛老太君寄过来的信,便令人打扫了一处小院,只等人来了就安置。
一阵忙乱,不多久,便见一位眉眼精致的小姑娘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走到观主面前。
云仙忖度着眼前这位面目慈和、含笑而立的老者便是这观里的主持,等她来到老者跟前行礼,果然的那老者说道:“小女娃娃不必多礼,既然嫂夫人将你托付于我,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就是。”
云仙恭敬的应是,心里却是奇怪:这位老人家看上去一副老神仙的打扮,怎么开口却是有些江湖大侠的意味,还有他口中的“嫂夫人”是谁啊?瞧着老人家这年龄,能被他称作嫂夫人的,莫非是薛老太君?可是薛老太君看上去也比他年轻些啊……
如此胡思乱想着,云仙被众人拥着跟随引路的小道童往观里走。穿过山门,朝里走抬头便可见观内的主殿是一座砌在高基平台上的五楹重檐大殿,名曰"三清殿",平台四周围以白石栏杆,殿前又植有两棵银杏树,目测树身只恐两三人方可围抱得过。平台石梯两侧各植一株龙爪槐、亭亭如盖;龙爪槐的左右两边又各种了一株琼花,已然结蕊尚未开放,云仙一眼认了出来,跟她来的人却没有在意,只当普通之树。观门至大殿的正中还有一条甬道,甬道中有一棵老榆树,树枝中间偶有还开着花,更多的却是结出了一串串榆钱来,随风摇动,令人倍觉可爱;榆树的两侧也各植四株琼花。甬道东西侧便是抄手游廊。
云仙主仆几人随着小道童经过游廊走到底,眼前便出现一道青砖砌成的壶门,穿过这道门,便到了后花园内,园子里小桥流水似江南人家,九曲碑廊形如惊云游龙,她还未来得及赞叹,一座雅气精致的亭子便映入眼帘,仰头打量着亭前褐色匾额上墨绿的三个大字,云仙心中感叹,这就是“无双亭”啊!从前念书,并没有时间去过琼花观,如今时空转换,未曾想有一日,见到另一样的琼花观,云仙笑笑,无双亭在此,那么琼花台便是旁边那座别致的汉白玉台了,走近了一看,上面有题跋,果然如此。
小道童耐心的等云仙打量够了,这才指着后面的一处小院说道:“女居士,后面的碧云小筑便是你的住处,小道领到此地便可,你们自去吧。”
云仙含笑谢过,主仆们自去了后面的碧云小筑。竹子围成的篱笆小院里,小小的三间正房并两侧厢房都很干净整洁,院子角落还种着一株高大的芭蕉树,沿着竹墙边上种了一圈的兰草,方砖铺就的地面的砖缝里露出绿茸茸的小草来,窗槅扇上糊着雪白的竹篾纸。走进屋里去看,堂屋里的正上方挂着一张八仙过海的画,下面便是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两端各安放一只雨过天青色的长颈梅瓶,堂屋左右两侧又各放了两张玫瑰圈椅,中间间隔这一张小小的茶几;只见上首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床,窗下便是长案,案几上放着笔架砚台和一厚叠的纸张,靠着东面墙的便是书架,里面搁着许多书,云仙走近了随意抽了两本出来翻了翻,又摸了摸案几上的纸,微微笑了起来。
“姑娘,你还笑,还笑!看看咱们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地方来,住的还这么简陋,你不难过吗?”墨语跑得快,早在进院里来的当口就蹿了出去,将几间房子里里外外的打量个遍,发现除了基本的床和桌椅板凳以及几个衣柜,便再没别的什么了,这是她自小在褚府做活开始就没有看见过的最为简陋的配置了。
云仙在墨语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嗔怪道:“病才好,就不能安稳些?”
“哎呀,姑——娘,人家都大了,你怎么还像前二年那样,拿人家当小孩子看!”墨语一边噘着嘴揉着脑门上被弹的地方,一边懊恼的朝她主子姑娘瞪眼睛,且还是不解道:“反正你如今都是良籍了,手里头又有钱,咱们干脆走得远远儿的,叫府里找不着,不就完事了嘛,干嘛还要来这里受罪?咱们又不想出家当道姑!”
“你又胡说了!墨语丫头你当那些随侍而来的护卫是聋子瞎子不成?”韩妈妈最听不得墨语时常口出鲁莽之语。
“妈妈,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胡队长是个糊涂虫啦,肯定好骗的很,除了那个姓万的管事,倒是叫人有点难以捉摸。”墨语说着说着还当真盘算了起来。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情,跟在云仙身后的墨言和静云两个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真是个糊涂的丫头,这里除了她自己外,谁都看出来了,那位胡队长且对墨语有意思呢,只是一向未有人说破而已,人家见了她因心中有想法,自然表现的有些木讷,她却当人家是个糊涂人,当真是傻丫头一个,难怪姑娘有些担心。
说说笑笑之中,主仆们整理好行李定了下来,就此安置了下来。云仙每日里就困在观里不出门,除了早晨围着后花园小跑几圈之外,便是关门写字读书,连针线都不碰一下。
过了几日,从清水村托寄过来的东西送到了道观,云仙端坐在案几后面读书并没留心墨言几个清点东西,等她回过神来,却见一盆亭亭玉立的碗莲搁在案头上,莲颈上的花朵欲开不开的,幽幽清香却是微微可闻了。
她看着这盆莲荷出了会神,站起身来,笑着吩咐道:“走,我们送礼去。”
墨语懵懵懂懂的捧起荷盆就跟在云仙身后出了门,家里留下的人将静水从清水村寄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分类归置,韩妈妈还有些想念回了清水村的辛嬷嬷,那个老家伙虽然话不多,可总比这几个丫头强,墨言和静云竟一个比一个还像据嘴的葫芦,心里虽有数,可不爱说话;墨语会说话呢,可是叽叽呱呱的在耳边又吵嚷得人心烦。
经过琼花台的时候,抱着花盆的墨语迈不动脚步了,她惊奇的看着怒放的琼花问道:“姑娘,这是什么花,怎么那么好看呀,可是这么好看却没有香味哪?”
云仙看了一眼,说道:“这就是隋炀帝数下扬州来看的琼花呀。”
墨语听了,索性将花盆放下,自己凑近了身子去看那花,只见绿蕊分明,花色如玉,为从所未见过之花,此刻也无词语来形容得出,她低头去闻花香,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丝丝味道,幽芳独特。
见小丫头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云仙微微一笑,吩咐道:“走了。”
蕃釐观主所居之处云仙还是第一次来,但并不妨碍她油然而生的亲切之感,故而见到了老道长的面,云仙便笑着恭维道:“真人所居之处,果然合‘道法自然’之韵,云仙佩服。”
老道大袖飘飘,拈须而笑,招呼道:“女娃娃来了数日,不见你出门,今日何故来此,恐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你这一向住的可好?”
云仙自觉自动的将二人面前的茶盏斟了茶,先敬了老道,然后说道:“主人家不怪我无礼便是大善,何敢有事相谋,不过是今日收到了我从前种的花,欲要赠与真人以表谢意。”
她说着话,便扬声示意墨语进来。
老道一见到墨语手上捧的花盆里碧绿荷叶衬托的两枝柔柔弱弱的荷花朵儿,激动的两眼放光,用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脚步一下子就蹿了过去。
墨语瞠目结舌,云仙托腮而笑,老道是个真性情的人,极好,极好。
“小娃娃,这是你种出来的?”
“我家姑娘不小了,是大人,大人!”墨语有些不高兴,放下了花盆指着自家姑娘梳的妇人发式小声的嘟囔着,她有些怕这个老道士。
“是的,还是年前我无聊的时候琢磨出来的,没想到她们竟然给养活了,还送了过来,真人喜欢就好。”
老道面上露出十分喜欢的神色,说道:“我也就是瞧个稀罕罢了,从前有人在我耳边叨叨,自己还没本事弄出来,没成想小女娃你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还真给种出来了,若我告诉了那人,想必他肯定要喜欢的疯了。”
云仙不知道老道说的是谁,但估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她也不多问,只安静的听着。
“我能不能送给他?”老道回头看向云仙,与她商量道:“若你肯把如何种出来的法子告诉我,老道许你一件事?”
云仙轻笑道:“都说方外人清静无为,道长有些着相了哦!”
被云仙这么打趣,老道士的老脸一热,幸而年岁甚长,皮肤甚厚,红云难见。他背着手走回头,与云仙对坐,呷了一口茶,说道:“女娃既知道清静无为,可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