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湘宁听着,却是怔了,从前的骄横跋扈,她自己清楚,可瑾蕙所言之事,她却是一丝印象都没有,实在不晓得何时竟做过这样的事情。
瑾蕙抬眸看了看她,凄然一笑,道:“公主想是不记得了。当日,奴婢被娘娘捡回了一条命,怕再被公主责罚,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毓宫里。一进凤光殿的门,便见公主正用着小厨房炖的鸡汤,完全不记得还有奴婢正跪在外面……”说到这里,她垂下头去,已然泣不成声。
宛湘宁听着,眼眶一热,鼻翼一酸,忙转开头去,强行将眼泪压了回去。
瑾芯默然立在宛湘宁身后,面色甚是诧异。因年岁较小,她从前从未在宛湘宁面前近身伺候,而如今的宛湘宁早已同从前不同,因此她并不晓得从前的宛湘宁竟是如此的跋扈,亦不晓得瑾蕙心内竟积了如此深的怨念。
瑾蕙垂首抽泣,脑中又想起当日的凄惨与无助,更添了几分愁绪。
瑾兰在一旁听着,见瑾蕙如此委屈,心内竟涌起一丝怒意,也不顾宛湘宁尚在面前,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竟重重地打了瑾蕙两个耳光,而后怒道:“你这小蹄子竟还存了如此不敬的心思!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咱们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本分,主子心情不好,骂你几句打你几下,你受着就是了!怎敢因此而心生怨恨?!你可知你做的事情,险些将将军府与公主至于绝地?!”
宛湘宁一怔,眸中一股暖流涌起,轻轻咬着下唇,泪湿了眼眶。
瑾蕙听了,低低垂首,忽又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该死!奴婢实不该因这些小事而心生怨恨!奴婢险些害了公主!奴婢该死!”
宛湘宁低眸看着她,恍了一会儿,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轻轻道:“当日之事,是我不对。”
瑾蕙听了竟呆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过了一会儿,方摇头道:“都是奴婢的错!”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从那之后,你便听命于沈贵妃了吗?”
瑾蕙一怔,眼眸一转,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其实奴婢……”
宛湘宁疑惑道:“怎么?模仿还有甚么难言之隐?”
瑾蕙摇头道:“并没有。奴婢本并不想听命于娘娘,但娘娘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奴婢的家,又将奴婢的爹、娘和兄弟都接到了京城里。”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红,有些赧然,“奴婢的兄弟也是个不争气的,在京城里惹是生非,惹出了祸端,多蒙娘娘相助,才将事端了结。但此后,奴婢也只能帮她做事了。”
宛湘宁双眸微眯,问道:“那你都帮她做过甚么?”
瑾蕙垂眸道:“倒也没甚么特别的,只是定时向她报告公主的饮食起居以及太子殿下的行踪罢了。奴婢见她只是询问一下,并未做甚么伤害公主之事,便应下了。如此日复一日,奴婢根本不曾想到早已泥足深陷,再也抽不出身来了。后来,娘娘又找到奴婢,为的便是杜姨娘之事,奴婢不愿,她却要挟奴婢要将从前之事说与公主知晓。奴婢便怕了,这才……这才犯下大错。奴婢心里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将杜姨娘是天生蓝眸之事说与娘娘听的……”
宛湘宁听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了声:“罢了,罢了。”
瑾蕙流着泪又道:“奴婢万万没有想到,公主竟会来这脏地方看奴婢,如此大恩,奴婢感激不尽。”
宛湘宁轻声道:“你可晓得,瑾兰为你忧心,至今仍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我若不带她来看看你,只怕她的身子也撑不住了。”
瑾蕙侧眸,看着瑾兰,泣道:“谢谢姐姐,还请姐姐好生保重。”
瑾兰对她又怜又气,指着她叹道:“你呀,你呀!”然后又转身看着宛湘宁,面上满是感激,道:“谢公主体恤。”
宛湘宁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瑾蕙一眼,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已经见了,我想问的也已经问过了,那我们就走罢。”说罢,也不再看瑾蕙,转身向外走了。方才的引路宦官与瑾兰、瑾芯忙快步跟了上去。走到院子尽头,快要离开时,宛湘宁回头看了一眼,见瑾蕙依旧跪在那里,俯首于地,脊背尚在微微颤抖着。
离开尚方院后,宛湘宁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似乎总有一股郁结解不开,便一言不发地径直向前走着。
瑾兰、瑾芯对视一眼,晓得她的心情,便也不好相劝,只默然随在她的身后。
宛湘宁一路不停,并未往太**的方向去,而是直接回了坤月宫,去东暖阁找苏皇后去了。
苏皇后刚送走了舒妃,本想歇息一会儿,却见宛湘宁板着脸走了进来,忙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问道:“怎么了?”
宛湘宁垂眸忖了一会儿,道:“女儿想求母后一个恩典。”
苏皇后轻轻笑了笑,道:“你说说看。”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道:“女儿想求母后将瑾蕙从尚方院放出来。”
苏皇后听了,微一扬眉,问道:“放她作甚么?她不是你毓宫的叛徒吗?”
宛湘宁顿了一顿,便将方才在尚方院瑾蕙所言一五一十地对苏皇后说了,内心实在不忍她再在尚方院受些苦楚,又对苏皇后道:“瑾蕙委实可怜,且她并非真心想伤害女儿,不过为形势所迫罢了。还请母后慈悲为怀,就放她出来罢。”
苏皇后细忖一下,又道:“不过是个宫女,放她出来也无不可,只是放她出来之后该当如何?难道让她继续去将军府里伺候你吗?”
宛湘宁顿了一顿,道:“那自然是不可的。以女儿之见,直接以她犯错为由,将她逐出宫去便是。她的家人都在京城,想来容身并不难,何必留在宫里受罪?”
苏皇后凝眸看着她,少顷,又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母后也只好应了。”
宛湘宁一笑,眉眼弯弯地道:“谢母后仁慈。”
宛湘宁离宫后不久,苏皇后便做主,将在尚方院中受罚的瑾蕙放了出来,命她收拾些衣物细软,当晚便派侍卫将她逐出了宫城。瑾蕙本以为会在尚方院里受半生苦楚,却不想如此快的便被释放出来,且还重获了自由之身。她自然晓得这是宛湘宁在暗中相助,心内委实感激不尽,想去将军府给她磕头道谢,却又实在无言面对她,便只有对着将军府的大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便起身离去了。
秦管家在门口见了此情景,便去锦绣苑对宛湘宁讲了。
宛湘宁听了,不过笑了笑,并未多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转瞬便到了腊月二十九。将军府中已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齐夫人身为一品高明,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沈君琰、沈君宜与郁青青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又在将军府门前下轿。
翌日,沈建勋同自家兄弟,带着后辈诸子弟,于将军府的宗祠中祭拜。
本是除夕之夜,沈建勋在将军府内设家宴,同诸兄弟子侄一同团聚过年。
却不想,刚过晌午,秦管家便进来禀告说宫里来了人,沈建勋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却见来的正是乾德帝的近身内侍高荣。
高荣乐乐呵呵地走了进来,同沈建勋夫妇寒暄了一句,便说奉陛下的口谕,来将军府请琅华公主同驸马今夜入宫赴家宴。沈建勋听了,亦不敢有违,只得让秦管家去将宛湘宁同沈君琰请了出来,接了口谕,又好好地将高荣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宛湘宁侧眸,见齐夫人面露难色,便轻声道:“本想参加府内的家宴,没想到父皇竟也有如此的兴致。以前的家宴皆是母后主持,父皇不过来坐坐便走,今年竟都变了。”
齐夫人笑着道:“这也是皇上对公主的爱重,亦是君琰的福分。”
是夜,月朗星稀,沈君琰已换好了礼服,立在锦绣苑外,听着不远处大花厅里人声鼎沸、鼓乐声声,只淡淡一笑,便背过身去了。
少顷,房门开了,宫女们簇拥着宛湘宁,自房内走了出来。
自成婚以来,宛湘宁素爱淡色的装扮,如清风一般淡雅。如今又见她云鬓高鬟、珠围翠绕,周身礼服层叠,高贵华美,似乎又见到当日那个俏丽若三春之桃的琅华公主了。
两人相视一笑,无限情意,皆在眉眼之间。
正德殿上,乾德帝端坐龙椅,苏皇后随侍其身侧。其余众嫔妃分坐其下,再有重皇子、公主,看上去倒是乌泱泱的许多人。
“琅华公主与驸马入宫觐见!”
伴随着门外内侍的高声唱喝,宛湘宁与沈君琰款款而入,缓步上前请了乾德帝同苏皇后的安。乾德帝与苏皇后见女儿高雅秀美,女婿一表人才,立在一起也是极为般配的一双璧人,心内自然欢喜,笑意吟吟地免了他们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