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儿静静地看着,眸中流转着诧异和好奇,神情怔怔然。那是从不曾见到过的一幕……
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这样的肆意,这样的不知礼教,这样的风流。
仿佛,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女子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衣衫渐褪,香肩半露,男子伏在女子身上,那样急促的呼吸,那样意犹未尽的模样,女子闭着眼睛,仰着头,任由男子肆意的吻着。
萧晚儿目光一瞬不瞬,隔着不短不长的距离,隐隐约约可以听得见那头传来的呼吸声和娇吟声。
那边的两人,身子相依,缠绵得浑然忘我,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一双不解中带着几分新奇的目光。
萧晚儿怔愣在那儿。
身后是繁华热闹的街道,灯火辉煌。
而身前,是两个深陷于情欲中的人,意乱情迷沉醉得忘我。
那样的两个人,似乎没有宫人嘴里说的那样的龌龊与不堪,此时的她反倒觉得,他们的姿态与动作很美,也很幸福……
时间仿佛戛然而止。
于喧哗中宁静,又于黑夜中丛生的,是心底流淌着一丝微微甜蜜的河流,伴随着期翼与雀跃。
那是她从不曾遇见却有着深深向往的东西,神秘而魅惑,犹似黑夜中的明珠。
“公主!”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萧晚儿这才回神,转身便看见赫连挚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之间,他眼里流露出担忧,而她神情里的慌张一闪而过。
“公主让属下好找……”赫连挚说着话。
萧晚儿连忙拉着赫连挚跑开了,生怕他也见到了那躲在暗处的旖旎风光。
路上,萧晚儿一直低头,脸上泛着绯红,心思里却有着她曾从不敢想的东西在慢慢涌动。
见她一直低着头,神色不对,赫连挚开口问:“公主怎么了?”
“没,没有。”萧晚儿双手交叉,拨弄衣带上的流苏,却不敢抬头。
走到路边摊,一个小贩拦住了赫连挚的去路:“公子,给你小娘子买根钗子吧?”
小商贩脸上狡黠,看了看赫连挚,又看了看萧晚儿,卖力地宣扬着他的生意:“这我儿的钗子款式多样,有牡丹花的,又桃花的……别处买不到咱们这儿精致的簪子,公子可以看看。”
听到“娘子”这两个字,两人皆微微不适应,赫连挚正准备开口:“她不……”
萧晚儿立刻就上前一步对着小贩道:“好呀,我来看看。”
小贩老板听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姑娘且挑。”
赫连挚垂眸看着身旁的女子,娇小的身影此时正埋着头,细细地看着那些簪子。
其实这些簪子不过是些粗糙制品,身为皇宫中尊贵的公主,什么样精致的首饰没有见过,可此时的萧晚儿,似乎真的在专心致志地挑簪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贩一口一个公子娘子的,倒是把萧晚儿心里乐开了花。
萧晚儿细挑良久,却只挑了个毫不起眼的木簪子,只因上面刻着一行小字:“青丝为君绾,执手愿成双。”
小贩深深看了萧晚儿一眼,这姑娘模样漂亮极了,打扮也甚美,怎么这品味与那村边的老妪有得一拼。这么多好看的花簪不挑,怎么偏偏看上那只朴素得只有大娘才会买的木簪子。
“我要这支。”萧晚儿笑道。
“好好好。”生意面前,顾客的品味如何自是不重要的,小贩连忙手两根手指一伸:“二十文。”
“二十文是多少钱?”萧晚儿茫然地看向赫连挚。
只见赫连挚看着那双呆呆傻傻的眸子,眼底似有笑容,却仍然努力刻板着脸地拿出一块碎银子,轻轻放在了小贩的手上:“不必找了。”
“谢谢这位客官,慢走。”小贩连忙赔笑。
小贩一见这人出手不凡,想来也是福贵人家的公子哥,不去首饰店买好首饰,怎么偏要在这平民小老百姓的摊子前买这些劣等货。
摇了摇头,也是奇事年年有。
不过,看着手上泛着光泽的银子,小贩笑眯了眼睛。
萧晚儿看着手中的簪子,这上面的字或许小贩不识,但是被逼着抄了那么多年《女戒》的她还是认得的。
这字句,深得她心。
眉眼一笑,转身看着赫连挚,辉煌的灯火照亮了她的眼睛:“此处没有镜子,你帮我把着根簪子戴上可好?”
赫连挚看着她,头上金钗步摇一样不少,便轻轻道:“公主头上怕是已经戴不下了。”
“我就想戴这个。”萧晚儿扬了扬手,将簪子递给他:“你帮我把头上的首饰卸下来。”
眼前的女子,眉眼间仍然有着身为公主的高贵与傲气,但那甜软的声音,却犹似在向他撒娇。
赫连挚手不自觉得接下了簪子,只是当目光触到簪子上的那行小字时,神情一滞。
“快点呀!”萧晚儿将头伸到了赫连挚的面前,垂下的眼眸里藏着甜甜的笑意。
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掌心起着薄薄一层茧的手,独属于长年习武男子的手,此时正向女子柔软的鬓发探去。
萧晚儿身上淡淡的馨香,似花香,又似少女身上那种独有的醇香,丝丝缕缕入了鼻。
赫连挚不禁心头一整悸动,伸出的手轻颤着犹豫了几分。当指尖碰到那柔柔凉凉的发丝事,一丝淡淡的绯红不禁弥上了他的脸颊。
轻轻拔下那支银簪,一缕柔顺凉滑的发丝垂落了下来,穿过那只手的指缝间。
街上灯火通明,路上行人纷纷。却有一俊男娇女两人站在街道中央羡煞旁人。男子眼眸中温柔流溢,抬手轻轻为与女子绾发,女子垂眸低头的偷笑,这一幕,皆让路人啧啧称叹,好一对璧人。
“戏文上说……”二人的静谧中,萧晚儿的声音悄悄响起:“如果男子让女子的发丝穿过他的指尖,是表示男子对女子的怜爱。”
赫连挚闻声手僵硬在原处,那缕柔顺的发丝从指尖滑落,垂在了萧晚儿的肩头。
看着那缕从他手中滑下的发丝,萧晚儿心头一颤,竟觉得微微的苦涩从心底蔓延。
“你说是么?”萧晚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眸中仍旧带着一丝期翼。
“公主,属下只是听命于公主,心中不敢有半分杂念。”赫连挚的语气恭恭敬敬,手重新抬了起来,利落地替萧晚儿绾上那缕发丝,戴上了那木簪子。
“这个簪子是你赠给我的,上面的字句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萧晚儿蹙着眉毛,眼中已有雾气。
空气一时凝固。
萧晚儿静静地听着他会如何答复,赫连挚却是静默良久,这是这一开口,萧晚儿就露出了失望之色。
“公主……”
“不要再叫我公主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是!”萧晚儿秀美一拧,用手捂住了耳朵,她讨厌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像一个枷锁,栓住了她渴望拥有的所有。
“我累了,我想回去了。”末了,萧晚儿垂下了眸子,转身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那决然的背影,带着几分萧条与落寞。
赫连挚看着那个眼中含泪,秀美紧拧正生着气的女子,一时无言,最后也只能是一抹自嘲溢上嘴角地紧随其后,没了后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回客栈的小路静悄悄的。夜色撩人,却也死寂无声。
萧晚儿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的刹那,两颗晶莹的泪滴顺着眼角缓缓落下:“赫连挚……”
见了落了泪,赫连挚不由得一震,那泪水仿若滴在了他的心上,那么凉,那么悲戚。
“保护我仅仅只是你的职责是么?”一句话,问得刨根问底,也似乎是在解刨着他的心。
“是……”
萧晚儿咬了咬牙,眼眶已经泛着微红:“那么你既然是我的属下,也自是要让我开心的对吧?可是你让我哭了……”
“属下知错。”
“我不要你知错,我要你唤我的名字,不要叫我公主,我不在帝都,不在皇宫,我不是公主!”倔强的话语,带着几分傲慢的撒娇,却也动人。
“我之所以想跟着皇兄出来,不过是因为,我觉得我再也没有机会这样与你一起毫无顾忌地走在一起了。”萧晚儿手足无措,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咬着的唇,几分苦涩:“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可以望见尽头的等待,而这个尽头却不是我所渴求的……”
赫连挚看着萧晚儿哭得如此伤心的模样,想抬手,但手又僵硬在原处。
原来眼前的这个姑娘……这个娇蛮又常无理取闹的姑娘,也深深的明白着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装作不懂罢了。
二八年华,却已经一眼望尽了人生路。
皇宫的奢靡与华贵,让人惊羡的尊贵身份地位,何尝不是她的牢笼……
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愿不愿意,从来没有觉得她可怜,因为她高高在上,令人畏惧,令人羡慕。
生来是公主,后半生注定是异国他乡的王妃,注定的人生命运让她也只能平时无理取闹几下以示自己的不满。
可有谁知道笼子里娇生惯养的金丝雀,也有着向往山林的美好愿望……
她从不曾有选择。
赫连挚望着她,那么美的公主,那么让人羡慕的公主,心中却藏了世人皆不知道的悲苦无望。
当她看着那些平民夫妇,那些挽手走在街边的眷侣佳人,眸光里流转的是惊羡与希望,她是那般的向往……
那样的目光,触痛着他的心。
可谁逃得脱命运?
有些悲伤,从希望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