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便知晓两人所说的江陵陆府。
当年陆家乃是江陵府城的名门望族,新皇登基之时,因有从龙之功,又送了个女儿陆华容进宫为妃,蒙受圣恩赐了个世袭罔替的瑞国公府,这才有了如今的鼎盛繁华。
庆平元年,新皇大赦天下,陆家自然也上行下效,发还了一批年岁已大还未婚配的奴婢身契,只要个赎身银子,或归家团聚或自行婚配,陆家绝不干涉,她的娘亲王若香便是从陆府赎身出来后,嫁了爹爹蒋大郎。
蒋佳月曾见过陆家来庄子上的光景,只远远看着,排场亦十分大,人人簪金戴银穿红着绿地,可见是显赫极了。
她倒不是贪慕那些个虚荣,而是有一次听爹爹对娘亲说起,言语间很是愧疚,说他拖累了这个家,一大半的家产都是靠着娘亲曾经在府中的积蓄,如今为了他都搭了进去。
若她进府去做几年丫鬟,说不得也能攒下银子给爹爹治病,还能供得起弟弟南秋的束脩……
陆家的庄子在村东头,深墙大院地围着,只能隐约从那高高耸立的树枝上窥见其中的气派。
蒋佳月一路走来,正午的阳光灼人,倒将她身上的汗意都烘干了去,闷的人心慌意乱的,一张巴掌大儿的小脸都被暑热熏的红了。
“小李哥?”
此时的陆家庄子大门紧闭,她伸手轻拍两下侧边的小门,口中唤道。
不大会儿,侧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探出半个头来,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遮在额上挡光,眯眼看了看。
“蒋家妹妹,你怎地来了?”
门上的小子不过十四五岁地模样,圆头圆脑地,一见是她便咧嘴笑了,连忙将门打开一边往里头让去,“你往这边站站,外面日头大的很。”
蒋佳月亦不推辞,侧着身子进得门里,对他笑了笑,“小李哥,扰你好梦了。”
小李全名李议,因了李婆婆与蒋家向来亲厚,蒋佳月与他也是自小到大的情谊,下水摸鱼上山掏鸟的事情没少去做。这李家在陆府算得是有些体面的奴仆,一家子大大小小多是在府中伺候着,或是在主家铺子里当差,更有人随着去了京城的国公府里。
他是李婆婆的嫡孙,自幼是李婆婆带大的,便一直留在庄子里,也算是替爹娘老子尽一份孝心。
只是听说过些日子,小李哥也要去江陵城的陆家铺子里做学徒了……
“这会子也该醒了,府里马上就要来人了,哪里还得什么清闲。”李议挠了挠头,嘿嘿笑着,“不碍事的。”
“府里?是从江陵来的吗?”蒋佳月问道。
“是啊,听说是来选几个丫头小子进府伺候,不仅是咱们这,各处庄子宅子里都要送的,嗨呀可别提了,为这事,这庄子里险些儿都打破了头,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他家中有些底子,自然不必同其他人那般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营,因此对那些嘴脸颇有些不以为然。
李议说的眉飞色舞,正待再说些他们闹的笑话给她听,却见蒋佳月渐渐地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要问,远远瞅见一人往庄子这边跑来,嘴上还喊着:“来了,来了!”
李议顿时也顾不上,急忙将两边侧门全部打开,回头问道:“怕是府上来人了,蒋家妹妹,你是先回去,还是在里头坐坐再走?”他抬起下巴点了点门子上那间小屋。
蒋佳月踌躇了一瞬,道:“等他们进去了我再走罢!”
说着进了小屋,站在小小一扇窗前,看着那人喊着话进了庄子,立时便听见里头杂七杂八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多是催促着“快些快些”的话。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陆续从庄子里呼啦啦出来了一片人,男女老少参差不齐,却俱都穿了齐整的衣裳,一溜儿分做几排站着,不时伸长了脖子去看。
前面寥寥几人都是庄子上有头有脸的管家庄头,她都识得,第二排却是些九、十来岁的孩子,个个后头都站了大人,将手搭在孩子肩上,互相推挤着,抢着要站在那最显眼的地方。
“王家的,你挤着我了!”
“挤着你怎么了?许你能站我就不能?嘁!”
“嘿你这人!”
“哎呦——你怎么还踩人啊!”
陆家庄子上的人吵吵闹闹地,只是蒋佳月却没什么心思去看,低下脑袋,清澈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背。
原来陆家这次要挑的,都是这般年纪的啊……
“谁再吵吵就回去!”一声低沉浑厚的呵斥打断了他们的争闹,是庄子上的大管家,蒋佳月抬头,见他往常略有些佝偻的身子此时挺地笔直,目视着前方。
可惜声音只是低下去一瞬,立时便又嘈嘈切切地议论开来。
原是来人已到了。
从门上的小屋里,可以看到有几辆青帷马车正往这里驶来,前后左右各有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跟着,车辙滚过,扬起一阵轻薄的烟尘。
待到了门前,马车渐渐停下来,先从里头下来一个媳妇子,接着伸手又去扶,便瞧见一个容光焕发穿戴富贵的老妇人下了车,立时有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丫鬟围过来,个个模样齐整秀气,穿戴自不必说,一水儿地花红柳绿,俏丽非常。
跟在后头下车的,却是李婆婆。
只见先前那老妇人立马覆了她的手,笑着道:“老姐姐。”
身后的媳妇子丫鬟便跟着喊道:“李妈妈。”
男仆那边领头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的虽是丝绸衣褂,可又做了小厮打扮,正立在一旁。
不待多说,这边大管家已经携了人,齐齐上前问安,对着老妇人和年轻男子道:“刘妈妈,王小哥儿,一路劳累,快进去歇歇。”
“好。难为你们大热的天还站在这里。”为首的刘妈妈点点头,面容上带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身后的那些孩子,却不说话,当先朝庄子里走去。
被称做王小哥的男子更不瞟那些人一眼,只自顾自往前走。
蒋佳月便瞧见了那些人眼里的失望。
孩子们却多有懵懂,唯有一两人眸中颇有些不甘闪过。
来不及多想,她正侧身去避,便没瞧见那王小哥进门时,脚下步子忽地一顿,望了小门内一眼,又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