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蒋家从街上车马行雇了一辆牛车,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出了沈家的门,往江陵城北郊赶路。
若不是看在陆府的面儿上,江家如何也不会留个病人在自家宅子里,最多是放到沈记药铺里去便罢了。
且又没多收银钱,蒋佳月期期艾艾地去道谢付诊金时,江先生下巴点了点桌上摆着的陆长风的烫金帖儿,最后只要了从铺子里拿药的费用。
虽比上次去黄大夫那里少,却也价格不菲。
药方子她看过,熬夜也是亲自经的手,里头有好几味名贵药材倒是真的。
蒋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最后若香做了主,将最后一张地契抵了出去,还欠了二十两。
一家人心里却是快活的。
“姐,我想吃腊肉饭了。”
蒋南秋做了个馋嘴模样,冲着外头笑嘻嘻地对蒋佳月说道。
出门时蒋大郎刚喝了药,躺在车厢中正昏昏沉沉睡着,若香与蒋南秋贴在车壁上。
李议昨日已经回了庄子,这牛车不够大,只落个齐整干净,因而蒋佳月去了车架前头,和车夫一人坐了一边。
农家女子,没那么多抛头露面的讲究。
“知道了小馋嘴儿,回了家就给你做,管叫你吃的肚子溜圆儿,直叫唤。”
十三岁的少女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意,眉眼弯弯。
“我才不会呢!夫子说了,饭吃七分饱,事行十分满!”
“哟哟哟,还学会掉书袋子了,可见咱们家是要出个小状元呢!”蒋佳月故意咂咂嘴,哈哈大笑道。
蒋南秋便涨红了脸,结巴道:“姐,你……哼!好男不和女斗!反正我要吃腊肉饭。”说罢头扭过一旁不理她。
若香便看着姐弟俩人你来我往地,又看一眼躺着的蒋大郎,心中着实欢喜。
眉梢嘴角俱是笑意。
江大夫说了,蒋大郎病的并不严重,只是血瘀不通,才会导致口不能言下不来床,他已经施了针,通了血路,再日常多扶着人走动走动,药每日两次的喝下去,不出半年便能开始慢慢走动了。
有奔头的日子,总是叫人忍不住期待的。
债可以慢慢还,人好好儿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他虽说的简单,蒋家人后来才知晓,江家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乃是家传绝学,连宫里头的太医院都是有名的。
只是此法需少用,江大夫替蒋大郎治了两回,每每总是一头大汗满身疲惫,可见是极伤精气神的。
若香叹了一口气,想到若不是因为陆四公子,又哪里有这等好日子好盼头?
“合该要好好儿去磕个头。”她喃喃道。
“娘你说什么?”蒋南秋忍不住撇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若香便正色道:“此番若不是陆家四公子施药,又帮着请了江大夫,便是马车也是陆家庄子上的,否则咱家哪里能有这么大的福分,这是多大的恩情,等得了空闲合该去问问你李婆婆,能不能去给给四公子磕个头道谢。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咱们可不能做那忘本之人,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中。
虽然咱们身份低微,现时没报恩的时机,可磕个头总是应当应分的。”
蒋南秋小脑袋便点的拨浪鼓一般,“儿子记住了。”
外头的蒋佳月却是沉吟不语。
等把爹爹送回家,再给弟弟做了腊肉饭,她也该和娘亲坦白,去陆府做丫鬟了。
瞧那四爷的模样虽然像是不大会记得这等小事的,做人却不能言而无信,拿了好处又去反悔。
若没有他,爹爹只怕是救不回来的。
蒋佳月望着热热闹闹往江陵城中赶的人流,时辰尚早,天色发着蒙蒙亮的白光,小摊小贩便已争先恐后做起了生计。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利来利往罢了。
她却不知陆长风是为何。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清冷冷的样子,想起他让远水领自己去开库房时的不在意,又想起他说话时,满脸的不耐。
他说:偿清了为止。
这两日蒋佳月细细思量过几回,陆家其实哪里缺她这样的丫鬟?
年纪大了不说,又不是家生子,还是个活契……
此前她是奔着十两银子和每个月一两月例去的。但现在去就是还债,是再也不能提月例的事了。
也不知那百年老参值多少银两?
“娘,你说那老参值多少钱?”心里头想着,蒋佳月嘴上不觉便问了出来。
等反应过来便吃了一惊,她可不想就这么在大街上和家人说起这事儿,怎么也得到了家,等娘亲心中的欢喜淡下去再说。
好在若香没多想,只是叹了一口气。
“哎——少说也得七八十两吧!”
人情债人情还,人家虽然不需要,但磕个头记在心上都好办,可人参是实打实的,却必得拿银子出来才能还上。
她倒是没想赖,只是盘算盘算,家里还有什么些东西好当出去。
那一套酸枣枝儿的家具是要卖出去给江家的,好歹值个五六两的,只是还不够药费,只能慢慢俭省着给了。
还有什么可拿出来给陆家的呢?
唯有房契了。
若香皱着细长的柳叶眉,暗暗道:虽然房子不值八十两,但五十两总有的,那参自家也没全使了,好好说一说,应当够的吧?
只是把房契抵了,一大家子又住哪儿呢……
蒋佳月也皱着眉。
八十两,算自家用了五十两的参吧,听李婆婆说活契值十两,剩下四十两就是四十个月,家中肯定是拿不出钱来提前偿清了,那么她便要在陆府做三年零四个月的丫鬟。
就算在陆家,也有很多丫头子做绣活赚补贴,蒋佳月自认手艺不差,也能和别人一样接活计贴补家用。
用她三年,换爹爹好起来,很值得。
想到此,心里头便甜滋滋地。
蒋佳月面上重新带了笑,把头探进车厢,“娘,你别叹气啊!咱们一家又能高高兴兴儿地坐在一起说话,这比多少银子都好,什么也换不来的,有什么可愁的!”
“娘这是高兴,你懂什么!”若香便收了神色,朝她笑道,却忽然觉得放在腿上的手被人握住了。
那大掌温热,手上有粗糙的老茧,带着令人心安的可靠。
若香眼泪一瞬就滚了下去,低头一看,只见蒋大郎张着嘴,无声地说道:
“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