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吃完了那盘兔肉,饱受惊吓的她在睡前和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
“妈!我吃人了!我吃人了!”小六嗷嗷地哭着。
叶语晏沉默了几秒,试探地问道:“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小六一听这是要套她的话,她怎么可能出卖裴岁,连忙解释说:“我自己吃出来的。”
电话对面又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了一个“哦”字。
“那你也得吃,吃了才能变回人。”叶语晏语重心长地劝道。
小六哭了好久,直到挂断电话了还在抽噎。又过了一会,哄着小六的裴岁突然被一位御狩喊走了,说是家主要见他。
裴岁扶着墙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六已经哭累了,卷成一团睡在枕头上。
他重新换回睡袍,把小六搂在怀里,微不可闻地呢喃道:“这就是长大后的世界,让你失望了吧。”
这一觉小六睡得很不安稳,一会梦到了浑身是血的兔魔仆,一会梦到了自己吃的是血淋淋的生肉。
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天还很黑,墙上的木雕时钟指着三点零四分。她发现裴岁已经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下褪去睡袍,换上修行时的服饰。
小六看到他的后背多了一道明显的伤痕,从右肩一直划到左腰,虽然已被妥善地处理过,仍可依稀看出这是一击毫不留情的致命伤。
“你受伤了。”
裴岁微不可闻地回应了一声,从柜子的刀座上取下一柄长刀。
“是因为我吗?”小六愧疚地问道。
裴岁并未回答,可是小六已经猜到了答案。
“对不起,我不该告诉我妈。”
“没事。”
裴岁的安慰印证了小六的猜测,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他们把我送来裴家,是不是因为阿答的事?”
“或许吧。”裴岁看向小六,眼里平淡得像安静的水面,“老祖宗传下来的教育方式都是有依有据的,擅自违背只会自食恶果。温室里的玫瑰,活不过室外的冬天。现在补救,或许还来得及。”
小六低下头,她知道,她该长大了。
在裴岁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抬起头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修行吗?”
“当然。”裴岁放慢脚步,等着她跟上。
和裴岁同去修行之地,需要跨越大半个别墅区。她因此看到了裴家祖地密不透风的防御体系,也明白了,能把裴岁从自己卧室悄无声息劫走的“偷猎者”,有多可怕。
从这天起,不管裴岁去哪,她都紧紧地跟着。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接受了人类弱小的事实。弱者是无法改变任何事的,只有变强,才能让自己觉得不合理的规矩有所改变。
裴家人以为,小六至少还要别扭几天才能接受特殊的食材,可是仅仅过了一晚,小六就适应了。
她学会了像裴家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吃饭,哪怕她还是只兔子,也有了几分大世家的仪态。裴家换着法子料理她的三餐,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吃的是什么,只当那是普通的鸡鸭鱼肉。
普通的学校在二月底就已经开学了,可是猎魔师的学校还没有准备好,以至于三月初了都没有发出学生的集结令。
哪怕资源审批和调度都很快,短短一个月内也很难配齐学校所需的教学资源,尤其是老师的选择更是个需要反复斟酌的难题。
边境观察办的会议室在经过半个多月的兵荒马乱后稍微有所缓解。
人都散去以后,徐爷仍拿着他的折扇坐在副席位上,皱着眉头喝着不符合他要求的茶水。
已经退居二线的陆鸿运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家,就找上门来了。
“还在愁六个月倒计时的事?”陆鸿运人未到声音先到,咣当一声把大门推开,拉开主席位坐了下来。
他伸手拿过徐爷手里的水杯,觉得凉了,起身把茶叶换了,倒上开水,又掺了点凉水,自己喝了一口觉得浓度和温度都满意了,才重新递到徐爷手里。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来干这糟心活。”徐爷抖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喝了一口热茶,眉头舒缓了一些。
只有在陆鸿运的面前,他才会卸去那身笑面狐的伪装,露出孩子气任性的一面。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装。”陆鸿运一把夺过他的扇子,小心地合上,“这三月天还没到需要扇子的时候,受风了怎么办?要是你哪天脑袋一歪得了痴呆,留我一个可怎么活?”
徐爷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的人听了你这话,还以为我是你媳妇。”
“是吗?”陆鸿运假装诧异地前后观察了一番,“哪个长眼睛的,站我面前来说。”
徐爷没有搭理他,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听说裴家那个,快死了。”
“是吗?”陆鸿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死了也好,终于解脱了。”
“有些玩笑不能乱开,开多了会有人当真。”徐爷低声提醒道。
陆鸿运不屑地轻哼一声:“当真了又如何?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徐爷转过头来,沉着嗓子威胁道:“莫要再说这话。我是为了谁,才甘愿受了这么多年的气?”
陆鸿运不敢再招惹老狐狸,拿起徐爷的茶杯喝了一口。
“当然是为了我。”他恬着脸笑道。
徐爷便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陆鸿运才委屈地嘀咕了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陆鸿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声,直到他站起来去换水,才听到身后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叹息。
徐爷眼神空洞地看着天上的乌云,用唇语轻声说道:“我都等老了,天还没变。”
陆鸿运读懂了,可他不敢接话,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给烫了。
他小心翼翼地递过茶杯,徐爷伸出左手,按在了他烫伤之处。
“冰一会,好得快些。”
陆鸿运点点头,任他握着自己,手里和心里都觉得舒服了些。
“快要变天了。”陆鸿运看向他。
“变得更糟了。”徐爷眼神沉了沉。
“乌云总会散去的,说不定狂风暴雨之后,天就晴了呢。”陆鸿运安慰道。
徐爷自嘲地轻笑:“要是天晴了……”
“你就不姓徐了。”陆鸿运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