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遵命。”
柯宸梅拱手一礼,随即只是一个动作,在场的卫兵便一拥而上,操着武器便向这对男女抽打了下去。
从看到花名册上柯宸梅的名字开始,陈凯就已经确定了,郑成功对于军器工坊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如今这般靠着皮鞭制造出来的产量暂时还能够接受罢了。
当然,以陈凯看来,或许在郑成功的眼中,自行生产的速度怕是也未必能比不上从清军手里去抢的,毕竟当年偏居于辽东沿海的东江军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对此的关注度自然也就更加有限了。
但是,现在有了陈凯,超乎现有产量将近一倍的计划无疑是让郑成功看到了一些希望——兵行凶险,两条腿走路总比单单指望是否能够取胜还是未知数的海澄之战要强。所以,才有了柯宸枢特特的赶来布达,不光是为陈凯站场子,更是要让柯宸梅站在陈凯的一边!
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有了卫队的支持,胜负已经分明。当然,一个“厂霸”而已,不过是小事情,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产量是否能够如陈凯所言的那般得到有效的提升。
做得到皆大欢喜,如果做不到的话,陈凯需要面对的不知会有郑成功的失望和冷遇,怕是就连尤二的后台也会跳出来落井下石——忠振伯洪旭,陈凯记得后世人对其的评价中多有诸如忠厚之类的褒奖之辞,但是一个能够在海盗窝里崛起的人物,只怕也并非是什么善茬。
归根到底,若想要成功,尤其是像陈凯现在这般单打独斗,最好还是要靠自身的努力。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尤二夫妇被卫兵粗鲁的轰了出去,陈凯立刻派了老鼠须子将这二人在近几个月里贪墨的粮食和购菜银的数额开列详细,并且汇总出来。
老鼠须子他是负责账目的,尤二贪墨如许多的粮食和购菜银,若说没有给他好处来堵嘴,那却也是没人相信的。此刻陈凯把这项工作给了他,自是最渴求不过的。
“伙房管事一去,日后这军器工坊的伙房亦是需要人管的。你们三个,家中的婆娘可会做饭?”
赶走了尤二夫妇,陈凯却指了另外的三个监工。闻听此言,三人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瞧参军说的,哪有婆娘不会做饭的。”
监工王富贵连同着另外的两个监军无不是一脸的谄媚,奈何陈凯听到这话,脑海中却在第一时间冒出句“女的不会做饭还新鲜”的反问。不过他也没有将其付诸于口,而是直接对他们三人说道:“今天午饭先这样了,下午把你们的婆娘唤来,给卫队准备守值的晚饭。具体如何分工本官没兴趣知道,但是有一句,必须让军器工坊的人都给本官吃饱了!”
陈凯一声豪言,当即便迎来了众人的欢呼和感恩,接下来又是一轮的行礼、勉力以及诸如“这是应该做的”之类的场面话。
比起那些有希望吃饱饭的人们,三个监工却也心满意足——说到底,尤二拉着洪旭的虎皮把事情做得太绝了,除了老鼠须子每月还能捞点儿可怜兮兮的封口费以外,其他人半点儿分润没有。现在哪怕是因为陈凯此言而受益大减,再兼三人来分,获益实在不会有多少,但是伙房的差事也是有工钱的,又是一重不同。
分配了这些事情,分餐又恢复了原状,虽然饭菜还是刚才的那般,甚至还又凉了一些,但是众人的心中却暖了不少,起码有了吃饱饭的希望。
前脚解决了厂霸,后脚陈凯便放了那送饭的小厮回去,随后回到了公事房用饭,亦是把刚刚完成了驱逐任务的柯宸梅唤了过来。
“参军。”
从陈参军到参军,上下级的直属更加明确,陈凯微微一笑,便对柯宸梅说道:“来,尝尝总镇府的厨子的手艺。”
“卑职不敢。”
“此间就你我二人,无须拘礼。莫不是令兄时常从总镇府中带些回去,柯兄弟已经吃腻了不成?”
陈凯笑着给柯宸梅递了双筷子,后者也只得稍显不安的坐了下来。相较之下,陈凯却显得自在得多,边吃边点评着饭食,到后来就连柯宸梅也不好意思了,只得跟着陈凯吃了起来。
这是奖励,也是拉拢。凭着柯宸枢的身份,柯宸梅迟早是会被大用的,在此不过是积累下经验和资历罢了。既然郑成功已经把这份善缘送到了他的眼前,陈凯若是不接着,那才叫缺心眼呢。
“贤伯仲一表人才,让人望之而生亲近之心。令兄才华横溢,依本官看来,柯兄弟在此守卫个工坊,亦是大大的屈才了。”
“参军过誉了,卑职逊家兄甚多,实不敢多想。”
“放心吧,本官看人很准的。”
陈凯微笑道,柯宸梅也立刻就想到了尤二,只是见了一面,再过来就直接对其下手,精准度如斯,眼力确实是差不了的。
只是柯宸梅并不知道,无论什么时代,尤二这样的人都是从不少的。他们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在陈凯看来,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更别说是如其人这般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货色,错处就更是再好找不过的了。
午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工坊里重新响起了敲击金属的动静。陈凯与柯宸梅用过饭,便离开了公事房。
卫队分为两班,分别负责白天和晚上。白天自有柯宸梅带队,晚上则是由那个副队长负责带队守夜。二人出了公事房,柯宸梅便巡视大门的哨卡,而陈凯则唤了一个杂役过来,帮他拿着笔墨纸砚,随他出了院子,步入到了工坊的“厂区”。
来到“厂区”,监工、工匠、卫兵连带着杂役又是一轮行礼,弄得陈凯很是不习惯。尤其是联想到这些繁文缛节对工作效率的影响,他就暗暗下定决心,等到适当的时候总要把规矩改上一改。
待到重新恢复工作,陈凯带着那个杂役便走到了一个铁匠铺子前面,拿了纸笔、蘸了杂役拿着的砚台里的墨,便写写画画了起来。
“你们继续忙你们的,无需在意本官。”
这个铁匠铺子的铁匠叫做汤全有,却是个麻子脸,与陈凯想象中的梁山好汉金钱豹子汤隆的形象很是附和。铺子里面,除了汤全有还有他的一个大女婿和一个小儿子,领饭时被陈凯“摸头杀”的那个学徒就是后者。
此时此刻,陈凯站在铺子前面盯着他们干活,这三个人哪怕是得了陈凯的命令也显得分外的不自在。不过陈凯在前面看得久了,这三人倒也渐渐的适应了过来。
铁匠是个力气活儿,铺子里,小儿子拉动风箱,火炉里的火焰便随着呼啸声而起。陈凯以前听人说过,说是古代铁匠能够根据火焰的颜色来判定温度,这个金钱豹子显然是对此有一手。根据炉温,金钱豹子有节奏的控制着他儿子拉动风箱的节奏,铁料在火焰中慢慢的变红,待到铁料明亮如灯,他便左手持着钳子将铁料夹出放在铁砧上,右手持着小锤敲在了一点上。
金钱豹子小锤敲击,紧接着他的女婿便双手握着大锤敲在同一个点上,清脆和闷响此起彼伏,赤裸着上身的铁匠们的汗水噼里啪啦的飞溅之中,原本条状的铁料也在不断的敲击中慢慢的变了形状。
“加热、锻打……”
陈凯一边默默的记录着笼统的流程,一边思考着其中的一些可以提升的地方。毛笔的墨在高温的环境中渐渐干涸,陈凯侧过头,正待去再蘸些墨水,岂料原本捧着砚台的杂役却变成了那个叫做王富贵的监工,此刻更是对着他点头哈腰。
“王监工,你是监工,不是杂役。”
“禀告参军,小人只是想时时聆听参军教诲。”
王富贵一脸的谄媚,陈凯却是哑然失笑。眼见于此,他便笑着对那监工说道:“教诲嘛,本官倒是有一句,不知王监工有没有兴趣听听?”
“小人谢参军教诲之恩。”
“那么王监工听好了,本官相信,分工协作,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公务才能完成得更好。”
陈凯说罢,也不去蘸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王富贵细细品味着陈凯话中的味道,却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向陈凯道歉,并且就近找了一个杂役过来负责捧着砚台跟在陈凯的侧后伺候。
“你是个聪明人,好做。”
王富贵仓皇而去,陈凯笑着摇了摇头。既然负责军器工坊,培植亲信自是必要的,但是如这等人物,尤二得势时依附尤二,当他压垮地头蛇后便毫不犹豫的过来献媚,陈凯却提不起太大的兴趣,至少不会让这等人成为核心亲信。
插曲过后,陈凯蘸了蘸墨,再转头时,一根枪头的大致轮廓便开始显现了出来。中国古代,枪头的大小趋势是越来越小,到了明清时,军中流行使用的便是那等枪头形似柳叶的柳叶枪。
这样的枪头,长度大约是三到四寸,其中枪刃更是只有一寸五分左右。相较之下,陈凯在电视剧和电影中看到的那等,则多是为了视觉效果而刻意为之的。这样的长度,重量自然一般也不会超过一两,厚脊薄刃,如明中期著名的军事著作《阵纪》中记述那般“枪锋须短利而轻,以不过两为率”。
锻打还远远没有结束,条状的铁料还在慢慢的变形。陈凯观察了好半天,才开口向汤全有问道:“枪头不需要开锋吧?”
听到陈凯问话,汤全有连忙停了下来,拱手回道:“回参军的话,枪头只要开刃即可,倒是打制刀剑时是要开锋的。”
“哦。”
一把长枪,一般分作枪头、枪杆以及鐏这三部分。枪头和枪杆,好说,鐏说白了就是枪头尾部用以固定枪杆的套子,这东西一样是由铁匠打造。陈凯看了看枪头的打造工作,大抵了解了工序,鐏的部分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便转过头去木匠棚子那里观察枪杆的制造。
木匠棚子比之铁匠铺子还要简陋,不过是两个用竹木搭起来构架,上面铺上茅草的简易所在罢了。陈凯走来过,那些木匠亦是如铁匠一般放下手上的工作行礼,随后才在陈凯的又一遍解释过后才勉强恢复了原状。
“怎么都是竹子,没有白蜡杆吗?”
这一次,陈凯比刚刚要更早的冒出问题来,他分明记得以前在网上看书,都是一口咬定白蜡杆才是制造枪杆的最优选。这种惯性思维使得陈凯的潜意识中便认定了竹子做枪杆没有白蜡杆高大上,此间亦是立刻就问出了口。
“回参军的话,军中枪杆都是用竹子的,只有民间习武之人才会用白蜡杆做的枪杆。”
木匠的回答并不尽然,明时军中并非没有使用白蜡杆作为枪杆的军队,比如石柱土司的白杆兵便是如此。
但是,白杆兵在军中本就是特例,甚至在《满洲实录》中关于白杆兵武器的记载也只用了一句“执丈五竹柄长枪利剑大刀”的用词,石柱土司是否真的携带白蜡杆列阵对抗满洲八旗,其中本身就存在着不小的争议。
若论材料属性,《手臂录》中更是称白蜡杆为棍材,乃是因为其坚而不硬、柔而不折、柔韧性强,且有较强的自然拉力,显然是适用于民间武术家借此来更好的施展自身武学造诣。事实上,就连白蜡杆是极佳的枪材这套理论本身就是后世的武术家们提出来的,在明清以及明以前则并不被军中所认同。
军中使用,多为竹子和其他更加坚硬的木材。如《阵纪》、《长枪法选》、《武备志》等著作中都曾提及过,枪杆在南方一般是用竹子的,而且最好是选用苗竹,还要经过特殊的加工,到了北方为防其干裂,更要用丝筋缠扎,但最好还是使用诸如稠木这样的木材,乃至是积竹木柲这样的复合型材料。
听了木匠笨嘴拙舌的一番关于材料质地的解释,陈凯的汗珠子登时便落了下来。这等谬误,及早发现还是最好的,他负责管理军器工坊,日后若是真的用了白蜡杆做枪杆,被人耻笑还是其次,因武器的战场实用性低于清军而害了大批将士的性命,那才是真的坏了大事。
竹子自成一体,无需如木料般还要将原木进行分解加工才能得到合适的粗细。木匠们在砍伐时就瞅准了粗细,此刻截出了大概七八尺的长度(注),对其进行必要的打磨过后便可以穿孔固定枪头和红缨。
在厂区里转了一下午,到了下工的时辰,工匠们也先后都完成了平日里的额度。陈凯让监工检查完毕,确认了质量后便将其封存入库,随后则把所有工匠都重新聚集在了小院之中。
“十七个工匠,二十几个卫兵,工人还没有保安多,也是醉了。”
工坊里的工匠有师傅和学徒,也可以分为铁匠和木匠,这已经很是原始的了,至少陈凯没有看到诸如鸟铳工匠和铸炮匠这样的“高科技人才”。不过,一切从头开始,一点点儿的发展壮大,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此刻,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天色亦是渐渐的昏暗下来,陈凯没打算耽误太多的时间,便大声的向这些工匠宣布了一件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事情。
“本官今日初来到任,但是诸君的努力却无不看在眼里。为表嘉奖和勉励,明日休息一天,后天一早,照常上工,解散。”
注:军中长枪长度说法不一,但是根据史料记载和出土文物显示,从秦时的戈到后世军中用以临阵搏杀的长枪一般都是在2.10到2.60米之间,换算下来就是七八尺的长度。再长的不是没有,一丈两尺、一丈五尺甚至是两丈开外的都是存在的,而且为数不少,但这些武器由于过长会影响到士卒的技战术动作,所以大多是用来拒马或是守御的,而非临阵搏杀。说到底,用处不同,长度自然会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