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议局的扩大会议胜利闭幕,其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广东的省咨议局开始确立与各府的咨议局的关系,那些从各府前来与会的代表们则也在积极的谋求着府咨议局的席位。
为此,串联、许愿,这都是最少不了的戏码。更有甚者,干脆向陈凯提议,设立县一级的咨议局。只可惜,按照陈凯的计划,咨议局该当是划分三级,到了府就已经够了。而且,每个县多则十数万人,少的只有万余人的今天,特特的设立一级咨议局是存在多余成分的。起码,他是没有打算用咨议局将地方有力人士全部一网打尽了——有竞争,才会有为民请愿的动力。
广东地面儿上,确切的说是广东由郑氏集团控制的那大部分地区,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于其他翘首以待的所在,由于咨议局的扩大会议的目的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公示过的,所以当会期临近了,他们自然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奔走、联络、折冲樽俎,只等着广东设立府一级咨议局的公文正式颁布,甚至就连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力求一个快字!
陶潜还在为南赣地区设立咨议局的事项在向陈凯做出申请的同时,消息早已以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福州。
不过说来也可笑,福州那边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却并不是权力中心的招讨大将军府,却是一众福建本土的士绅、商贾们,他们将商业情报传递的渠道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相结合,竟然比郑成功还要早上半个时辰得到确切的消息。随即,这群人就展开了更加广泛的联络活动,将先前早已达成默契的地方人士,以及那些尚未确定下来,但却已表露出了意向的犹豫不决们,将他们用义、利的美好畅想聚拢到了一起,最终凝结成了郑成功案前的一份与对即将展开的战事全然无关的报告。
“一石激起千层浪,古人诚不欺我——广东的咨议局刚刚开完了会,福建这边竟然就已经有士绅联名开设咨议局。他们把咨议局的好处说得是一个天上有地上无,说得好像陈凯和广东的官吏将帅们这一年来什么都没干,所有的事情全是咨议局干的,真是似曾相识啊。”
手指无规律的敲击着案上的报告,很快的,第一封拜帖送抵,郑成功抬起眼皮,将视线移到了正在品味茶香的潘庚钟身上。后者连忙放下了茶盏,旋即站起身来,便是拱手一礼。
“国姓……”
“竟成抛下的石子,现在已经把福建的水都搅动起来了。”拇指和食指捏着拜帖的一角,他将其展现在了潘庚钟的视线之中,随即便又丢在了案上。
不需要看清楚其中的文字,郑成功的这位继陈凯之后最为信任的谋主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想到内里会写些什么来着。在刚刚的片刻,他细细的品味着武夷山的茶香,同样也在品味着郑成功的语气。在那其中,调侃有之、兴奋有之、无奈亦有之,唯独缺了的是平日里的那般杀伐果断。
重新回忆一边,按照他追随多年的了解,这并非是针对陈凯的努力,或者说陈凯激起的浪花本就并非是郑成功最初的计划之中的。
但是,就是这个但是,恰恰构成了郑成功的无可奈何。终究还是要看战争,可地方上的士绅、商贾和豪强们,他们有着巨大的潜在力量,如果能够为明军所用,自然是大有裨益。这一点,陈凯组建的那个天地会在南赣就已经率先作出了表率。同样的,满清在甫一入关便忙不迭的祭孔、忙不迭的举行科举考试,显然也是很清楚要想征服中国,首先还是要拉拢在地方上有着莫大力量的士绅阶层。
奈何,明廷已经多年未能举行科举考试了,这是源于朝不保夕的动荡,源于受制于人的政治现实,同样也是源于那可笑的偏居一隅。可是在这一点上,他们已经被满清甩出去很远了,剃发令下达,无数的士绅抛家舍业抗击清军,而科举配合着镇压,软硬兼施的手段已经将最初的风潮压制了下去。现在,大明单单凭借着衣冠文明已经不能得到太多的助力了,而陈凯的咨议局不可谓不是一条全新的道路,这即便是潘庚钟也不由得抚掌而赞。
他们需要士绅、商贾和豪强们的力量,这不仅仅在于福建,更重要的接下来大军所向的江浙,以及未来灭亡满清所必然要杀向的任何一处所在。而此时,郑成功的视线射来,潘庚钟也已然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
“国姓,大势已起,不可逆势而为啊。”
“是啊,竟成当年曾与我说过,想要成事,无非是法、术、势三途而已。法、术已行,奈何终有力尽之时,唯有一个大势所趋,才是真正的正途。如今想来,他是早已有所觉悟的。”
细细想来,陈凯当年一力主张进取潮州,其中便有了对潮州大乱、民心思安的觉悟。明军能够迅速的在潮州站稳脚跟,与这便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随后的日子里,借势、造势,同样也有逆势中的拼死一搏,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初心,那个恢复汉家河山的耿耿初心,与他一般无二。
只是,这些士绅们的表现,却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来。确切的说,当年在南京,他还曾为此指斥过他的老师钱谦益。
不过,陈凯毕竟是陈凯,既然敢玩火,就肯定已经想到了玩火的可能。为此,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或许已经有了预防的措施,或是应对的手段,从而设法变弊端为有利。而这些,正是让他最为兴奋和期待的所在。
“陈抚军乃是天下奇才,下官自愧不如。不过,下官以为,大势起了,随波逐流,总不及借势而为。”
“潘先生言之有理,借势是必须的。倒是现在却不必急于一时,我军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国姓所言极是。”
作为最重要的亲信之一,潘庚钟当然明白郑成功所指的是接下来的战事。但是,这件事情也并非是不重要的,否则此刻的郑成功已经在闽北,甚至是浙江了,而非是高坐于福州城中,摆明了就是在等待着这一波次的浪头。
“下官以为,福建的天地会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闻言,郑成功的目光如炬:“嗯,总比吟诗作对要有用处。”
………………
在广州,热闹并没有因为会议的结束而告一段落,或者说,时日尚短,这股子热闹劲儿还没有消散下去。
似乎是老天爷有心思看看继续欣赏这热闹场面,很快的,福建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是福建本地地方人士联名向郑成功投书,要求开设咨议局。郑成功高度评价了他们的忧国忧民之心,旋即便指派了福建巡抚卢若腾来主持相关事务。
接到消息的同时,陈凯也收到了郑成功的亲笔信函。在信中,郑成功表示不可逆势而为,但是要因势利导,所以要陈凯主持的天地会,确切的说是福建分舵在咨议局中起好带头作用,为王师分忧云云。
看过了书信,他大概也明白了郑成功和福建方面的用意。对此,他并不以为意,在第一时间以天地会总舵主的身份向福建分舵下达了恢复正常运作,并且积极筹建和参与福建咨议局事务的命令。
紧接着,他更是以广东巡抚的身份召开了咨议局特别会议,宣布了福建咨议局的筹建得到郑成功的认可,以及福建咨议局将会以广东咨议局为模板进行筹建的消息。
这,无疑是对咨议局上下,以及地方有力人士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因为,从今天开始,咨议局不再仅仅是广东一省的独有现象了,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有三便有无数,咨议局越是蔓延开来,他们的力量就会越大,能够得到的利益也就越多,这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哪怕他们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滚雪球是怎么个样子的。
与此同时,陈凯更是宣布了南赣地区的咨议局的筹建工作正式开启的命令。不过,南赣与广东和福建两省不同,按照明廷的建制,那里并非是单独的承宣布政使司,而单纯的只是巡抚辖区,军务的意义更重于民政。而南赣辖区之中,南雄府和汀州府都存在着划分的问题。
所以,陈凯决定在南赣地区筹建的咨议局是以府为单位的,确切的说是赣州府咨议局和南安府咨议局分别成立。日后是单独成立省一级的南赣咨议局,还是将南赣巡抚所辖的五个府的咨议局归并在江西、广东、福建、湖广四省,这就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并不需要急于一时。
广东、福建和南赣,咨议局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不可不提的热点话题,如果闲聊时不扯两句与咨议局相关的,都要被人怀疑是不是对时事一无所知的份上了。
喧嚣更胜,哪怕是在偌大的巡抚衙门的深处,陈凯亦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感受到。只是,看过了郭之奇的回信,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刘文秀病故的消息,使得陈凯在一时间根本没有心思沉浸其中。
透过历史,他很清楚刘文秀的死意味着什么——李定国的军事才华确实是南明击败满清的一大关键条件,但是,他那拙劣或者说是愚蠢的政治能力却加速了南明的灭亡。
或者,正应了陈凯早已烂熟于心的那一句“可望善治国,定国能用兵。使其同心协力,西南之功或未有艾,而乃彼此相攻,卒至摧败”。如果单单从交水之战前后的情状来看,哪怕是李定国和刘文秀能够同心协力,也不至于如历史上那般。
“英雄,并不就一定是要完美无瑕的,是人就免不了瑕疵,无非是看瑕不掩瑜,还是反之。李定国如此,郑成功亦是如此,他们都有各自的问题,但并不能因此而掩盖他们的伟大。所幸,在我眼里他们都不是完美无缺的;所幸,我的认知不是非黑即白那么可笑;所幸,这个时代,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