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弦月高挂。
我坐在伙头营帐前熬药。
下午从宇文珀的营帐出来,我便开始熬,熬到现在,当真是腰酸背痛。
虽然宇文珀并没有对我吐露他的不适,但我也不是瞎的,心里明白便好。
将药汤用陶罐装好,我再次去到宇文珀帐前时,那两个小兵没有拦住我,反而是自觉地替我拉开幕帘。
看来是宇文珀有交代……
帐外的月光清雅静谧,照在立在桌案前的宇文珀身上。
他的状态不是太好,疲惫地皱着剑眉,却依旧专心致志地提着朱笔写写画画。
忽然间,他又是捂着嘴开始剧烈的咳嗽,不用于下午的压抑,这次是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我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淡淡地打量着他。
宇文珀这时却仿佛发现了我一般,抬头迎上我的视线,略显透明的玉面蒙上了一层凄迷的萤光,比那画儿上的谪仙更加清冷俊美。
“王爷,我熬了些药,喝了可以好受些。”
我缓步上前,将怀里的陶罐轻轻放到他面前。
宇文珀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几张纸收好,这才抬眼看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他直接忽略了桌上的药,这么近距离地看,才发现,宇文珀的颧骨有些消瘦,眼底的青黑让人无法忽视。
“王爷还是先喝药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陶罐,难得的倔强。
“呵呵!”宇文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拿下陶罐上的瓷碗,倒出里面的药汤,仰头饮尽。
“雨儿,你这药方,有些奇怪,是对何种病症而下呢?”宇文珀放下药碗便问。
我自然知道,宇文珀会多疑,更何况是喝到自己肚里的东西,于是浅笑道:“说是病症也不对,咒术更为准确。”
“咒术?”宇文珀似乎也不觉得惊讶,那双眸子里蕴含着恰到好处的了然。
“王爷想是被下了咒才会茶饭不思,神思倦怠。”
“本王竟不知雨儿还对咒术有所涉猎。”
闻言,我抬眼瞧见宇文珀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只是眼神的温度让人心悸。
“王爷也不必拿话试探,只是阿爹曾经有过与王爷相似的症状,所以才知道如何解咒。”
宇文珀这才移开黏在我身上的目光,淡漠道:“这不是试探,如今未国公已经深入敌营个,本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话还没说完,宇文珀皱了皱眉,我看到他右半边脸开始浮现黑色丝线,顺着血管游走,看起来分外骇人,死气沉沉。
此时我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拉起宇文珀的手,飞快地扎上几根尖细的银针。
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这一幕把我吓了一跳,有气无力靠在椅子上的宇文珀倒是依旧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意料之中,还是生无可恋。
我吃力地扶着他躺上床,无法想象宇文珀这样的铁疙瘩会有这样的一天。
手指一点一点探着他的脉搏,那几根发黑的银针依旧没有拔出,随着宇文珀的呼吸,银针也轻轻颤着。
“王爷,你,身中剧毒对吗?”
我放开宇文珀的手,宇文珀不答。
意料之中的反应,我心下却莫名烦躁。
“王爷,你中毒了。”剧毒,还有咒术,必死无疑。
宇文珀眼神平静。
“嗯。”
我别开脸去,替未雨染不值。
银针猛地拔出,带着些许的愤怒,沾着血珠的针尖亦是泛着妖异的黑气。
“是太后,对吗?”我还是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与她无关。”
宇文珀眉头轻拧,闭上了眼睛。
“你会死的……”声线颤抖,我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死,有什么不好?”
宇文珀梦一般地呢喃着,浓黑的剑眉舒展,难言的脆弱。
我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腹部蔓延开来的疼痛彻底掐断了我佯装的镇定。
“王爷……”
坐在床边,我哽咽地握住宇文珀的手,覆上我微微隆起的腹部。
隔着薄薄布料的颤动很轻,很细微。
宇文珀心中一凛,那是他的孩子吗?
握着他的纤手是那样的冰凉,落在他手背的水珠却又是那样的滚烫。
心,有些疼。
他到底在做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抛弃妻子懦弱求死?
宇文珀睁开眼睛看着那张依旧贴着大块胎记的容颜,却没来由地觉得动人,正欲开口,颈间插上了一根银针。
他说不出话来了,也动弹不得,只能筋疲力尽地软下身子。
累……
他真的好累……
“宇文珀,真正该死的人,从来都是我未雨染。”
他听她低低说着,声音飘忽不定,心口处越来越疼,最后记住的,是那抹凄楚的笑……
“玄九。”
头上的凤凰木抖得厉害,“嗖”得一声飘在半空。
我已经没有心情计较他之前为何失了灵。
“主人,你还好吧?”
玄九不安地抚上我的眉心,半透明的手指散发出一阵温和的红光,罩住了我的身体。
一阵舒缓的温和暖意有效地压制住了腹部的疼痛。
“这得问你啊?你说的障眼法,该不会是假戏真做吧?这肚里是真的有一个活蹦乱跳的胖小子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的!”玄九大力地摇头。
“主人之所以会肚子痛,完全是因为在皇宫里喝下的毒酒太多,与玄九留在主人肚子里的魔气冲撞,故而主人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格外痛苦!”
“罢了。”我摇摇头,现在计较这些也无益了,“把宇文珀身上的毒和咒术都转移到我身上。”
“主人,会很痛哦?”
“让你做你就做,别那么多废话!”
“……”
玄九撇撇嘴,指甲划开宇文珀的眉心,从血口中凭空抽出一根黑线,弹进了我的眼睛。
我默默地承受着,直至看到宇文珀面色恢复如常,不过眉心处留下了一点朱红,才摇摇晃晃起身。
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玄九眼疾手快地搀住我,个头好像长了些,差不离十岁的模样。
“主人,我找到了合适的身体。”
“谁这么倒霉?”
玄九摇摇头,摸着下巴,“初一,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她的存在,就会彻底被抹杀,我将取而代之。”
初一,也不放过吗?
“弄死太后好不好?”
“暗害主人的家伙,玄九一个都不会放过!”
玄九笑了,纯稚的脸孔瞬间绽放出魑魅诡异的独特气势,我恍惚觉得,当初在极阵中邂逅的大黑龙,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