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先生的身体自雾气中缓缓浮现,他双手平张着举起,一脸郑重地对着花火说道:“停一下,停一下,小姑娘,我不想跟你打了,我认输,我认输了。”
花火丝毫不为所动,“认输?你在说笑吗?”
“你放心,我绝对是认真的。我有个熟人修行的也是“斗战”,呵……”画先生神色复杂地顿了一顿。“我认输,以这个条件来换人怎么样?”
画先生深深知道“斗战”这门道行是怎么回事。“凡道行”不同于因缘际会自然天生的“天道行”,修行者是要以人力比肩自然的奇迹,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为。而“斗战”在诸多“凡道行”中又是异类中的异类。
这门道行不但可以让修行者在战斗中成倍地提升实力,而且敌越强,我越强,可以无止境地迫出修行者的潜力,直至无法负荷为止。一旦在战斗中取胜,这份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就会留存下来,让修行者的实力飞跃式地提升。
但是日常修行的艰难困苦自不必多说,这门道行还有一个特性就是一旦催动,战败则亡。催动“斗战”之后的战斗,一旦失败,就算身体没有受伤,修行者也会立刻道行散尽,暴毙而亡。
即使取胜,留存下来的那份超越极限的力量也会随着时间不断消退,一旦实力消退到催动斗战之前的水平,接下来的衰退就会是雪崩式的,极短时间内便会道消人亡。
而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一个字—战!不断挑战更强的高手,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一旦修行这门道行便是踏上了无法后退的绝路,除了不断挑战强者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画先生曾经在这门道行上吃过大亏,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他实在不想再对上修行这门道行的疯子了。
“你对这门道行很了解嘛。既然知道我修的是这门道行,那你也该知道我的回答。”花火毫不犹豫,一口回绝。画先生的条件确实极具吸引力,但是她也有自己不容轻侮的傲气。
“啊,晦气,修行斗战的果然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画先生长长地叹一口气,满是无奈地说道:“就陪你玩一玩吧,我记得这门道行有句口诀好像是叫做:物壮则老,刚不可久。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当然到胜你为止!”
花火话音未落,身旁的一条火龙已经一声怒吼,挟着熔金化石的炽烈高温,威势绝伦地扑向画先生。
画先生的身体被火龙一口吞下,连同地上的土石一起瞬间蒸发。花火拈起一片无数细小符箓聚合而成的赤金莲叶,轻轻摩挲着,嘴上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藏头露尾,缩头乌龟。”
果然又是个假身,孙苏合虽然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感到几分淡淡的失望。灰色的雾气之前被花火的招式一冲消融了不少,但现在又在不知不觉间卷土重来,而且越来越浓。除了花火身旁的雾气被她一荡而空,孙苏合身边也没有受影响之外,其他地方,满天满地都变得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de_nachtwacht(夜巡)。”画先生的声音如同幽灵一般响起,似乎是远在天边的回音,又似乎是近在耳旁的呓语,叫人听得头皮发麻,更不用说辨别声音的来源方位了。
随着画先生的声音幽幽落下,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地出现许许多多高大魁梧的身影。是那招,是他那些通体漆黑的傀儡士兵。孙苏合紧张地环顾四周,浓雾之中看起来不知藏了多少傀儡,虽然静默无声,但是这种引而不发的压迫感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装神弄鬼!”花火左手掐诀,暗暗推算画先生的方位,右手挥起,或撇或扬,如臂使指地操纵着九条火龙抢攻雾气中的傀儡士兵。
孙苏合看得心潮澎湃,连眼睛都不愿眨,生怕错过什么。只见那九条火龙凶威烈烈,除了其中一条围着花火盘旋不定,作为防御以外,其他八条怒吼着冲入傀儡群中,当真是风行草偃,挡者披靡。那些傀儡士兵似乎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要火龙扫过立刻就化作一滩滩漆黑的墨块落在地上。
几乎是一边倒的战况看得孙苏合眉头大皱,心中的激动也化作了深深的担忧。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看不透的敌人才是真正的危险。他绝对不相信画先生就这点本事,别的不说,他可是见识过那些傀儡士兵鬼魅般的速度的,就算敌不过火龙的凶威,也绝对可以凭借速度和数量辗转腾挪,与火龙周旋,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当做死靶子乱冲乱杀。
果然,孙苏合的担忧很快得到了验证,地上那些傀儡士兵所化的一滩滩墨块一阵激烈翻滚,很快又膨胀起来恢复成士兵的形状,然后争先恐后地扑向花火。雾气中隐藏的傀儡士兵不知道还有多少,简直杀不胜杀,而被杀的那些又很快就会恢复原状,火龙只能击溃他们却始终无法将他们彻底消灭。
战况一时陷入僵局,那些傀儡士兵固然无法伤到花火,但花火也如同陷入泥沼一般被生生拖住,急切之间根本无法真正破解画先生的招式,更不用说攻击他那不知藏在何处的真身了。孙苏合终于明白了画先生的用意,也明白了他们那番对话的意思。花火修行的“斗战”这门道行肯定有着相当了得的威力,厉害到画先生完全不想硬撄其锋,但是这门道行显然无法长时间使用,所以画先生是准备用这手拖字诀拖到花火自己气衰力竭,到时候他都不需要再出手,直接就能不战而胜。
就连孙苏合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端倪来,花火自然明白当下的情势。她很清楚自己眼下只有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放弃孙苏合直接退走,这样的话,凭这些傀儡士兵根本阻拦不住。她甚至怀疑这些傀儡士兵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列队欢送。第二个选择则是留下来和这些傀儡士兵继续周旋,找到彻底破解它们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风险极大,结果很可能是还没破解这个招式自己先被活活耗死。至于第三个选择,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根本不需理会这些傀儡,直接攻击敌人的真身。但是问题在于只要敌人不露出破绽,想要找到他的真身难度绝对不会低于直接破解傀儡法术。
三个选择皆是进退两难,花火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焦急慌张,反而像看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露出了兴奋的微笑。她在一瞬之间已经把握到了画先生微妙的心态。既然你想迫我退走,那我就走另一个极端给你看看。
“你果然对斗战有些心得,可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东西。”
花火说话间,八条火龙倏忽一收,转攻为守,但是原本作为防御留在身边的那一条却不期然地电射而出,一下子窜到了孙苏合面前。小山包似的火焰龙头冷冷凝视着孙苏合,血盆大口之中凶焰腾腾。孙苏合的皮肤火辣辣地作疼,就连额上的头发也被热力激得弯曲蜷缩。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保护这个人。如果他死了的话,会感到困扰的反而是你吧。十秒之内滚出来和我一战,不然我就杀了他。”
孙苏合心中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但是事实却容不得他怀疑。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花火的杀意,没有半点虚假,就好像被嘶嘶作响的毒蛇缠住一样,就好像被饥肠辘辘的恶狼扑倒一样,就好像全身上下的皮肤被无数锋锐无比的利刃抵住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对方一个念头,自己立刻就是身死当场。
“千妖逐咒灭,万鬼随符亡……”花火默念咒文,对着身旁的金莲曲指一弹。金莲齐齐一震,花体迸散,化作金色的符箓洪流,盘旋着汇入花火的身体。她对着呆立当场的孙苏合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冲天而起,在火龙的掩杀下直扑东南方的空中。
一声闷雷似的巨响在空中瞬间爆发,画先生浑身是火,颇为狼狈地冲破雾气坠向地面。花火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干净利落地乘胜追击,九条火龙势如奔雷,急追而下,眼看就要轰杀画先生于空中,这时,雾气中的诸多傀儡士兵忽然鬼魅般出现在画先生身前,组成了一堵士兵城墙,硬生生地挡到了花火的攻杀。而留在地上的两个傀儡士兵用大如蒲扇的双手,一手托住住画先生的身体,一手扶住他的后背,稳稳当当地消去落下的冲击,接住了画先生。
“你刚才动摇了!”花火也落到了地面,一步一步地逼近画先生,她以言语作攻伐,继续穷追猛打。“我有点失望呢,稍微认真一点怎么样?”
“你是在自己找死,输的时候道消身死可不要怪我。”画先生震散身上的火焰,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冰冷的语调中饱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他终于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