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祖。”林间小道,黄豆持佛礼低头跟在蘑菇大师的身后,走了能有半个多时辰,如今终于憋不住开了口:“佛渡有缘人,那关施主习得我佛地寺金身法,心性纯朴,显是有缘之人,师叔祖为何。。。为何。。。还有那徐施主,身得逆命八卦中的宿命之炎与绝望黑沙之力,显是摩罗在世,假以时日必为天下之祸乱,为何不。。。不。。。”
“哈哈哈哈,对嘛,有问题就问,别憋着。自在之心都悟不透如何能成佛作祖哉!”蘑菇停下了脚步,一手拍着大肚皮,一手摸着黄豆的头顶,笑道:“嗯,你说的其实有道理,那师叔祖问你,若按你所说,将那关施主带回了我寺中,再将那徐施主,咔嚓了,你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这。。。”黄豆摇摇头,头顶的汗活上蘑菇手上的泥,脸上顿时出了几趟泥印子:“关施主会一心向佛,成就金身正果。徐施主自然是往生极乐,天下太平?”
“额。。。”蘑菇抬手一个暴栗敲在了黄豆的头上,“啪”的一声脆响,黄豆捂着头,委屈的看着蘑菇:“师叔祖。。。”
“你就是跟我那方丈师侄学傻了,啥事儿看善恶,也得看人心啊!唉,算了,你从小就在寺里长大,不懂这些也是正常,不过这次既然要让你游历九州,你可要多学学了。”蘑菇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他二人自小长在一起,兄弟之情你此时虽然不懂,但以后总会明白。强行将他们分开只会让他们心中滋生心魔锁结。你强度他成佛,恐怕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只魔。至于那徐施主,其实以我和苍松老杂毛的力气,再加上你和那棉花小道士,拼了性命也不是就拦不住那位刘施主。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代表着这大燕皇朝。你可是想要佛地寺千载基业毁于一旦吗?”
“难道。。。怕便要退吗?”黄豆还是不解。
“不是怕,而是要讲道理。身饲恶虎,割肉喂鹰,佛陀无怨。但老虎和鹰要是不饿,又或者不吃人肉,那佛陀不是白出力气了?”蘑菇摇摇头:“我虽看不出那徐施主的命理来头,但他与这天下未来五十年的走向却息息相关。你说他恶,那我倒要问问你,他到底恶在哪里?”
“宿命之火与绝望黑沙。。。”
“这是力量,不是恶。更何况有些隐秘你还未曾知晓,不需去提。还有吗?”蘑菇反问道。
“嗯。。。”黄豆想了想:“他在阳泉城中杀了千百无辜难道还不算吗?”
“无辜吗?”蘑菇微笑道:“何谓无辜呢?不谈往昔,至少在当时,是那些百姓先起了杀心,举起了拳头,如此还算的无辜吗?小黄豆啊,可有哪一本经书上告诉你说人多便是有理吗?”
“。。。。。。”
“黄豆啊。”蘑菇语重心长的道:“如果有一天你能脱开樊笼,忘却了阿弥陀佛,明白了你这法号的意思,那你才能真正的成为我佛地寺的佛子。”
“阿弥陀佛,黄豆记住了。”黄豆双手合十,低头受教:“那师叔祖,那你如今悟出来了吗?”
“我?”蘑菇一挑眉毛,心虚的左右看看:“啥时候你吃上你师叔祖的喜酒,啥时候你师叔祖再告诉你。”
与此同时,阳泉去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乌篷马车缓缓地前行。马是老马,车是破车,速度嘛,挑担的脚夫都比他们快上一线。
“我不是穷,更不是抠,完全是为了你的伤势着想。”铁飞鹰有一搭无一搭的挥着马鞭,回头道:“你看你没练过武,身子虚的跟个老嫖一样,如今体内的道元也几乎散尽,剩下那一点儿还得护着你自己的八脉,我要是买了好车,路上跑快些,一颠簸起来估计你立马就得见阎王爷去了。
你放心,我可是六扇门的大少爷,六扇门总捕铁布衣是我爹,京城里谁都得给咱点儿面儿。去了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喂,渴不渴饿不饿?我这儿还有半拉菜饼子,你要不垫吧一口?等找了客栈咱们再好好歇歇。”
“玄衣他。。。你真能帮我?”车厢里,徐千山的声音透着疲惫和虚弱,说这一句话好像都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玄衣?哦,你兄弟是吧?”铁飞鹰摆手道:“呐呐呐,说明白哈,我可没说我能帮你。你兄弟是被逆仙门的黎萍老妖。。。额。。。萍仙子带走的,估计是带回了峨眉山。我是救不了,也帮不上忙。不过你是东厂点名要的人,他们才能帮你。不过具体的还得你和他们说,我就是把你带到他们眼前就算完事儿了。对了,说起来你还没去过京城吧?我和你说,京城里边。。。。。。。”
看来这铁飞鹰有话痨病,没人搭腔自己都能的吧的吧的说半天。车厢里,徐千山也真的是累了,双手叉在脑后,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外边儿的景色。
他是自己决定被铁飞鹰“抓”回京城问罪,没办法,这是唯一有希望把兄弟救回来的路。至于武浮萍,应该也没事了,铁飞鹰打了包票,刘闲已经把她救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和自己一道上路,但想来最后一定会在京中会合吧?
旁人的心他眼下是操不起了,索性也就不想了。再说真论起来,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一脑门子官司。
阳泉城中的景象他人在屋中,什么也没有看到。在义勇伯的幻境中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必死无疑,可没想到却莫名其妙的脱了出来,那一刻死里逃生的后怕与莫名再加上心里突如其来的暴戾与杀戮,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用了一道术法,一道他并没有学过的术法,却如喝水吃饭一般自然而然的用了出来。
然后,便是屋外转瞬即逝惨嚎与仿若永恒的死寂。
再然后,自己便又昏死了过去,直到在树林中醒来。
即便铁飞鹰不说,徐千山也能想象到,自己。。。该是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
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道理上自己只是为了自保,可心里总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煎熬。
杀人,这事儿有时候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
道远枯竭,道心不稳,徐千山就是现下这个状况了。
道元、道心对于一个道者来说算是根本,徐千山两者皆伤,那理论上来说他连个平常人都不如。不过大道三千,徐千山如今也想起了一条歪路。
根据老爹所教过的,这世界上超脱于五行八卦的天地之力中,最强的其实便是人类灵魂的力量。三岁的顽童也好,将死的老妪也罢,若得法门燃其灵魂,虽然必死,虽然短暂,却亦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鬼舍之人的鬼术其实一开始便是向着钻研灵魂之力的方向去的,只是千年以降,一直没什么进展,最后发展到了奴役灵魂和死者肉身的不伦不类的方向去,只得外用,不得反补。
铁飞鹰刚才说的没错,自己的身体此时确实十分虚弱,虚弱到便是平日信手拈来的五行咒都念不出来。可若说毫无自保之力那就是铁飞鹰的不知了,毕竟自己如今可是集两股神煞之力于一身,而自己再往鬼道上行去几步,未尝没有进展?
静心内观,身体里似乎有两道旋涡,一在左眼,一在脾。下丹田中每生出一点道元便被这两处吸走。细回想,在脾处的那个当是十恶神煞所代表的土的力量,老爹说过,逆命八卦中的土之力,名为:绝望黑沙。
初时左眼中的那个元辰神煞大多时候只是静默,徐千山知道其威力宏大,也想过修炼,但一直不得其法,收效甚微。可如今再看,那小小的婴孩似乎长大了些。
“应该是因为杀了很多人,将他们的魂魄与怨念吸收了吧?”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说起来,元辰神煞是个女婴,而十恶神煞呢?
徐千山只能隐隐感觉到他寄居在自己的脾脏,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却抓不住实质,目前也只能放任了。
两股神煞之力在徐千山的体内各不安分,彼此攻伐不休,奇经八脉间间或的疼痛发作起来真的是难以忍受,但忍不了也得忍,不能喊痛,脸上还要笑。
毕竟,他现在只有自己,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
“玄衣,等我。”
。。。。。。
“这次门主派你下山来其实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竟收到这颗好苗子,你的功劳不浅,放心,门中自会给你奖赏。”秦淮河上,一叶小舟,黎萍负手立在船头,如是说道:“逆命八卦之力虚无缥缈,说白了与我们武修的关系并不大,得了也用不上,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船头破开水面,逆流疾行,船上除了黎萍便只有宋山高和关玄衣。关玄衣仍在昏迷之中,宋山在一旁照看着。没有船家掌舵,一切全凭黎萍的一身高深内力操控。
对于黎萍的话,宋山高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反正该他得的门里总少不了他,剩下的与他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心下好奇,感觉黎萍眉宇间似乎颇为焦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又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逃?
以内力控船,逆水行舟,又是这样的速度。看似平淡,但实际上对内力的消耗不可估量。宋山高自问便是倾尽全力,最多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就得力竭,而黎萍到此时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即便内力再如何深厚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又没有外人,何不雇上一个船家慢慢的走?
正自思索间,忽听远处岸边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偏又清晰可闻:“广寒仙子如何形色匆匆?可否驻足一叙,咱家有事相商。”
广寒仙子是早年间黎萍在江湖上闯荡时的名号,如今年岁大了,叫的人自然就少了,多以黎长老称呼。这喊话之人以广寒仙子相称,大抵也是老一辈的字号,又自称咱家。。。
“宫里人?”宋山高循声望去,只见水面上一大红绯袍人登萍渡水向着船上急奔而来。
是谁呢?宋山高还自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忽然眉心一疼,接着。。。
金针刺穿了头颅,刺穿了船舷,最后落在水中消失不见。
“噗通”
尸体倒地,刘芝麻也在同一时刻站到了船尾。隔着中间的船篷与黎萍默然对视:“接下来的事有些紧要,不能为外人听闻,所以。。。呵呵,咱家冒犯了,还请广寒仙子原谅则个。”
说话间刘芝麻拱了拱手,嘴角挂上了笑,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还是没能救下你啊。。。
黎萍心中默默一叹,脸上不漏声色:“先天之下皆为蝼蚁,刘公公不必如此。刘公公此来是为了这少年?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吧。”
刘芝麻眯了眯眼睛,暗道一声厉害。这黎萍当是后天顶峰修为,又是女子,一向心高气傲。自己忽然出手杀了这宋山高一是为了保密,二也是为了示威,三则是为了让她生怒。生了怒自然会有争斗反抗,自己再以绝对的力量压下便可坏了她的心境,让其终身不能破入先天。
刘芝麻与这黎萍倒没什么过节,只是朝廷压制江湖势力乃是国策,顺手为之,何乐不为?
见黎萍不入套,刘芝麻也没什么好说的,指着地上关玄衣直截了当道:“这个少年干系重大,是朝廷要的人。。。奉圣上口谕,咱家要带他回去。。。”
刘芝麻顿了顿:“只是如今一些状况,咱家忽然改了主意。心中有个小小的计划,还需广寒仙子配合一二。”又等了两息,见黎萍仍不搭话,刘芝麻接着道:“这少年师承神秘,身兼地堂金身法和你人宗的各路武学,如今年纪不过十八,但已步入后天,乃是天生武道禅修的好苗子。入你逆仙门调教自然是一条阳光大道,只不过。。。他的出身存疑,具体不能与仙子细说,只是做一个武夫却是不行了。所以呢。。。咱家想让他走另一条路。”
“何路?”
“三年时间。”刘芝麻竖起三根手指:“三年后,天下论武,咱家希望看到他以逆仙门首席弟子的身份出现,夺魁。朝廷也正好顺理成章的收他入巡天馆做供奉。剩下的黎仙子暂时不必知晓。”
“哦。”黎萍点点头,淡淡一笑:“刘公公身为东厂厂公,当也知道逆仙门的首席弟子意味着什么。在下只是一个逆仙门的长老,力有不逮。只怕。。。”
“呵,咱家面前,广寒仙子何必欺心。”刘芝麻大袖一挥,打断道:“咱家与你换个说法。你怎么做,咱家不管。只要三年后事成,咱家便请皇上把最后一颗黄中李赐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