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物冬藏，冬日的暖阳慵懒地洒在芦苇群上，却显得格外的华美。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像是洒上了金色的粉末，满满的金黄色彩在凌冽的空气中泛着暖意。

而苇杆上的芦苇花在冬季中也依旧展示着自己低调的奢华。逆光而视，是一片片晃眼的银光闪闪，像是芦苇做的金黄绒毯上镶嵌了不少璀璨的钻石。

结了些许薄冰的溪流边上，是梦溪和那位白皙少年的身影。他们正执手坐在第一次相遇时梦溪所坐的那块平坦的大石头上。梦溪轻轻把头靠在了少年的肩头，这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般的闲适，却处处透着两人的情意绵绵。如烟似幻的芦苇群中，这一对俊美的身影仿佛与景致融为了一体，也是如此的如梦似幻。

“阿嚏……”一直默默看着的陆筱颖忍不住这冬日的清冷，打了个喷嚏。

毕竟还穿着夏天的睡裙，就跟着汐从房间里跑到梦溪的回忆中来了。谁知道回忆中的冬日也是如此逼真的温度，幸好前面汐说过回忆中的人是看不到也听不到她和汐的，要不然感觉打扰了这对正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情侣真是太不识抬举了。当然之前不小心穿透那个水泡泡遇到的吓人的梦溪，早就被她自我暗示着封印起来了，应该只是自己的误会，毕竟回忆是看不到自己的。这个误会她也没有跟汐提起，只是误会那也没必要大张旗鼓，显得自己很没见识一样。

汐看了眼别过头去打喷嚏的陆筱颖，顺势去揽住她的肩膀。两人站的更近了。

“差点忘了你是人类了，会比较怕冷。”

“啊？”陆筱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汐在这片芦苇中更显温柔的面庞。

汐注视着她浅浅一笑，棕色的双眸间若隐若无地闪过一丝水绿色的光芒，周围就像是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一般，瞬间暖和了。

“这样好点了吗？”

“嗯。”陆筱颖回应道，痴痴的，好久才挪开汐那对摄人心魄的眼眸。脸上又是一片习以为常的绯红。

只见此刻那位白皙少年拿出一支红木雕花发笄递给梦溪。

梦溪抬起原本靠着少年肩膀的头，柔荑似的双手轻轻捧过这一枚简单而又精致的笄。

“这是送给我的吗，嬴郎？”

“当然。喜欢吗，小梦？”少年对着梦溪山花灿烂地笑。

“喜欢。除了小芷外，还是第一次有人送给我礼物呢。”

梦溪说着轻轻挽起一头如云的黑发，又轻轻插上了这支红木的笄。如熏的衣袖，如瀑的丝发，如熏的暖阳，深红的笄，轻柔婉约的动作尽是漾满了一池春水的柔情与妩媚。

看着一直发痴地望着自己的嬴郎，梦溪盈如秋水的双眸含情脉脉地报以回视，嘴角那一抹微笑比这一野“九分芦苇一分烟”更胜几筹如烟似幻。

许久，梦溪如铃的声音如细雨点落池塘般，点落出悦耳的音调。

“好看吗？”她轻轻扶了扶头上的红笄。

如坠云雾的少年依旧只是呆呆地眼前的梦溪。

“嬴郎？”

“嗯？”一下惊醒过来的少年略有尴尬地笑了笑。

看着如梦初醒的心上人，梦溪以袖遮口欢快地笑出声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如此伊人相伴，又怎能错过这令满园春色尽失颜的似水柔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少年又再次定定地望着梦溪，只是呆呆地笑着。

梦溪笑得更欢了。她猛然间靠上前去，轻轻地在嬴郎的颊上点了一下，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去兀自看着那结着薄冰的小溪。

那短短一吻，少女轻柔的双唇，令人魂牵梦萦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悸动与温情脉脉。嬴郎拿手摸了一下梦溪的吻停留过的面颊，只是笑得更浓、更痴。

而一直看着这段甜蜜、撒尽狗粮回忆的陆筱颖，在梦溪那蜻蜓一点似的轻吻之处，一瞬间看到了一枚蓝色的蝴蝶半翅状印记一闪而过。再一定睛，却又看不见了，但分明刚刚就有出现过。她不由地想起那个萤火虫的夜晚，在那片为她而亮的一池银河中，汐在她额头点落的那一吻。她红着脸去摸了摸额头，难道自己额头也有类似的印记吗？

一旁的汐瞥见正在好奇地摸自己额头的陆筱颖，宠溺地笑着轻轻揉了揉了她的头。

“是守护印记。以后说不定可以保护你的。”

陆筱颖似懂非懂地仰头看了看汐。那刚刚看到的那个蝴蝶半翅状的印记一定也是梦溪给嬴郎的守护印记吧。嬴郎送给了梦溪红色发笄，梦溪的一吻给了嬴郎守护印记，感觉就像是彼此的定情信物一样，一个唯美得彷如童话的故事。

这么想着的陆筱颖，突然意识到自己跟汐的关系似乎也有点微妙，有点容易让人误解。不过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单纯喜欢跟汐走在一起，大概跟看到美丽事物时的花痴一样，只是自然流露出的再单纯不过的情感罢了。应该汐也差不多吧，或者更没有多想吧。毕竟妖怪存在的时间比一个凡人短短一生的时间久多了，看多了人间冷暖，肯定更淡定。

这时，附近一对不停拍打着的翠绿色翅膀吸引了陆筱颖的注意。是那只之前停在梦溪肩头的叫小芷的翠鸟。她也在一直看着梦溪和嬴郎。估计是看到刚刚梦溪的举动有些激动吧。

“这只小鸟也一定吃了不少狗粮。”陆筱颖不由自主地轻声感叹道。

“也？”汐扬了扬眉，略有不满地问了一句。

“对啊。还有我也吃了呀。嗯……应该也还有你。”说着陆筱颖自己也笑了。

“哦？是吗？我可没发现。”

正说着，眼前的场景像是被风吹起了鳞波的水面，漾起一圈圈模糊了光影的涟漪。一会儿后，是另一场回忆。

天地间是一片茫茫无垠的雪白。梦溪缓缓穿行在大雪覆盖着的芦苇群中，右手娇嫩的手指轻轻划过压弯了苇杆的积雪。冬日的世界总是如此安静，银装素裹中似乎只有她头上的红色发笄和身边一直拍打着翅膀陪伴的小芷是这个唯一的彩色。

“小梦……”

“是嬴郎的声音。”梦溪一听到声音便激动地转过身跑向那位踏雪而来的少年。

少年冻得发红的手正宝贝似地握着一卷竹木简。

梦溪见状，更是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哈气给他取暖。

“小梦，没想到今天也能在这里看到你，还以为那么大的雪应该见不着你。这个竹简上是我写的送给你的。”

“真的吗？”眼中闪着光芒的梦溪赶忙接过竹木简。她把竹木简紧紧地拥在怀里，脸上如桃花初绽的笑早已泄露了她的欢喜与期待。

“那，小梦，我要先回去了，家人还在等我回去吃饭。你也早点回去吧。再喜欢这里也不能总是一个姑娘家老往荒郊野外跑。”

“嗯。”梦溪犹豫着轻声应了一声。

梦溪一直站着目送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目光的尽头最终只剩下白色的雪景才不舍地挪开。大概这白雪的尽头除了她的不舍，更多的是相伴之人复又离开的寂寞吧。

她轻轻地展开那卷心上人写给她的独一无二的竹木简。脸上那抹无处躲藏的甜蜜笑容，已经不言而明地道出了竹木上那字里行间的浓浓深情。

她放下那卷珍贵的竹木简，褪去肩上的披风。踩着轻盈的步子，踏在了那片结冰的溪水上。这条溪流就是她，而她就是这条溪流的化身。小芷知趣地轻轻落于披风旁，静静地看着梦溪。

梦溪踏在属于她的溪流上，轻柔地举起双臂，素手婉转，纤腰如细水袅娜，如蝶舞的莲步在冰面上移过。时而如流水行云，时而又如蜻蜓点立小荷，婀娜中如铃的吟唱在白雪苍茫的天地间更显轻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大概就是如此吧。陆筱颖看得发痴，但看着这惊艳的舞曲，泪水却不自知地从眼角滑落，一颗串着一颗。心里弥漫起说不出的淡淡忧伤，大概是对梦溪的惋惜吧。春花秋月几许，唯伊人如故。沧海桑田，回首早逾千年。这一场舞曲像是迭起的高潮，又像是迟早到来的落幕预告。就算梦溪真的寻到了这一世的嬴郎，物是人非，那个人也早已不记得曾经的爱意缠绵了吧。这一世的嬴郎又会有几成是嬴郎呢？

原本一直看着梦溪的汐，此刻却一直凝视着身旁的陆筱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人类的眼泪。看着她面颊上滑过的晶莹如露珠的泪，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滴，小心翼翼地移至自己的唇边。那是为梦溪而落的泪，是一个人类为了一个溪水的妖而落的泪，咸咸的味道中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你干嘛？”回过神来的陆筱颖狠狠地瞪了汐一眼。

“没什么。只是看你太花痴，还掉眼泪了，有点好奇而已。”随意的语气下，汐的心里是有点凝重却又清晰无比的一个念头。只想好好守护这个身边的女孩，不止是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守护下去。哪怕只是飞蛾扑火，哪怕有一天她会忘了自己，也想一直傻傻地、静静地守护眼前这个对于自己来说独一无二的人类女孩。

“小颖，唯独你，我不想错过。”汐又轻声地补充了一句。

“啊？”陆筱颖擦了擦刚刚不知觉掉的眼泪，有点懵地看向汐。

看着一脸懵逼的脸蛋，汐笑如一抹烟霞，摸着她的头说道：“遇到你真好，小花痴。”

【二】

初春，芦苇的嫩绿新芽悄悄崭露，溪水的淙淙更显欢愉。而枯尽的苇杆依旧不忍离去，坚持地直挺着望向天空。旧苇未尽，新芽深藏，一眼望去略有稀疏的芦苇群，衰败中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嬴郎牵着梦溪的手，漫步在这片见证了他们相识、相聚、相恋的芦苇群中。梦溪轻轻哼着那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风声也似乎为此驻足，不忍打断这对小情侣的二人世界。而小芷，那只一直陪伴着梦溪的翠鸟，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守望着，或空中拍几下羽翼，或芦苇尖跳跃停驻。

而一直陪着陆筱颖看着这段回忆的汐，眉头略微一蹙。如若不是想陪着身边的人类女孩，他并不想再次看见后面的一段。在他眼里，这一段回忆就像是梦溪被撕扯开的尚流淌着鲜血的伤口。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除了平添无力外，总在心底牵扯着另一种情愫。那是自己不愿说起的情愫，那是说不清是被遗忘的伤痛、还是被遗忘的孤寂、抑或被遗忘的愤恨的情愫。

汐瞥了眼身边聚精会神的陆筱颖。这个想要守护的人类小孩，这个会问自己是不是妖怪的人类小孩，这样便好吧。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埋藏深处的这种情愫，只要认定自己是个不足为奇的妖怪便可。

“小梦，你……你可愿意与我结为夫妻？”嬴郎生涩地问向正在芦苇群间踩着莲步、笑若云彩的梦溪。

“哇哦……”

“别捣乱。”汐狠狠摁了一下陆筱颖的脑袋。心里不禁问了自己一句，怎么会喜欢这么个花痴呢？

“哦。”一脸委屈的陆筱颖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嘀咕道，“不是反正也看不到、听不到我们的嘛。”

听到嬴郎的话语，梦溪愣在了原地。而她将柔柔纤手捂着嘴的动作，早已暴露了这一刻的激动。转而，她放下双手，略有犹豫地低头看向了地面。

而此刻正站在的对面的嬴郎，他的心切在那张白皙的脸上写得一清二楚。

梦溪踟蹰着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把自己隐隐的担忧吐露出来。

“可是，你介意我只是一个溪水的妖怪吗？”

嬴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倾城女子。

“嬴郎，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每一次你总能在这里找到我。因为这就是我的归所。我就是这条溪流的化身。”

“怎……怎么会呢？你明明就是人。你胡说什么呢，小梦。”

“我不想骗你。我是真心爱你的，嬴郎。可是我真的是妖，你还会爱这样的我吗？还会愿意常来这片芦苇群看我吗？”梦溪期盼的眼神中却分明闪着泪光。

“我……我也是真心爱你的，小梦。可是我不愿相信你是个妖怪。”

梦溪看着眼前这个几个月来朝朝暮暮念在心头的爱人，犹豫着还是轻轻卷起了左臂上的衣袖。纤细的手臂上是一排排阳光下晃出异彩的蓝色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