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森罗殿里的喧嚣声突然静了许多。我往身后望去,见一个年轻和尚缓缓行了过来。他光头赤足,身披袈裟,左手持一根锡杖,右手结一个手印。大殿中的人们纷纷侧身相让。
看样子只是个未得道的和尚,要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哼,不就是想插队吗,直说就是了,何必装得那么圣洁。我有点不忿,一闪身挡在和尚面前,说:
“和尚了不起啊,和尚不要排队啊,这么没素质,看着就像是犯了杀戒或者淫戒的,还翘个兰花指------”
两道黑影闪过,我被重重的推到了一边,阎罗王和判官面朝和尚躬身作礼:
“教主------”
一时,大殿各个角落响起鬼差的声音:“参见教主------”
教主?幽冥教主?地藏菩萨?完了完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不长眼的人,我无疑就是那最恶劣的一个。堂堂幽冥教主站在面前,我却把他当做一个身犯戒律堕入冥界,装腔作势的淫贼。这回投胎是指望不上了,就是不知道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哪一层。
我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没事的,应该没事的,佛菩萨慈悲为怀,应该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佛菩萨心胸宽广,肯定不是小鸡肚肠的人。佛菩萨无贪无嗔无痴,不然他也成不了佛菩萨。再说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谁能想到他地藏菩萨会以一个普通和尚的面目出现呢,菩萨不应该都是脚踏七色莲花、身放祥瑞宝光的吗?最起码他也应该是从天而降,不应该是,从人堆里挤过来的吧。
这个和尚,啊不,地藏菩萨朝我看了一眼,我也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有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可是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阎罗王引着地藏菩萨来到大木案前,低声跟地藏菩萨说了几句话,我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楚。不过,地藏菩萨的话因为抬高了声音,我却听了个一字不落。
“虽说这事本是由人界众生的贪欲引起,但事情既然出在冥界,我们也推脱不了工作疏忽的责任。这本是一个因果,如果放任不管,必将因此因导致后面的恶果,恐怕更难收拾。”
阎罗王连连点头:“是,是------那该怎么处理?”
“顺应自然,该是怎样便怎样。其他几殿阎君呢?”
“都通知了,应该快------噢,他们来了!”
说话间,七八个王者装束的人一窝蜂从后门涌了进来,一个个都朝地藏菩萨抱拳行礼:
“教主------”
地藏菩萨单手立掌,回礼道:“各位都来了,具体的你们商量吧,贫僧先回了。”
说完,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对我说:“走吧,我们谈谈。”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那个慌啊,该不会是秋后算账吧?
我极尽殷勤谄媚之能事,在前面开路。一会儿冲前面的人喝道‘让开让开’,一会儿侧过身子点头哈腰‘您请您请’,把地藏菩萨带到了大殿外。
地藏菩萨顿了顿手中的锡杖,眼睛看着遥远未知的前方,久久不语。
“菩萨,您有什么指示?”我双手合十,小心的问道。
地藏菩萨收回目光,侧过脸微笑地看着我,仍是一语不发。
我有点急了:“菩萨,您别这样看着我啊!要杀要剐------”
“为什么要杀你?”
“我污蔑了你啊,我还骂了你,我,我还骂你是淫贼。”我豁出去了。
“那很重要吗?”
啊?不重要?是我多虑了吗?我就说么,哪有那么小心眼的菩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您把我单独叫来,难道是要------度我?”
“度你?你能度得了吗?”
我摸摸头说:“好像有难度,不过我会尽量配合。”
地藏菩萨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昔日我在佛前发愿,愿尽我未来劫,于十方世界,为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之门,令其解脱。至今虽已度无量无边众生,奈何众生如恒河沙数无穷无尽。”
“能度一个是一个,您看我怎样?是不是很有佛性?”
“众生都有佛性,只为五蕴六尘所迷,不得明心见性。”
“那就得靠您‘一语点醒梦中人’不是吗?您点醒我吧!我要成佛。”
菩萨笑了,说:“点我可以点,醒不醒就由不得我了。”
“怎么,听您的意思,这还是两个人的事?”
“当然,就好比我可以给你一碗米,至于做不做得成饭就只能全靠你自己了,我是不能给你做饭的。”
“为什么不能?你做了,我吃了不就饱了。”
“我做的饭是我的功果,与你何干?你就算吃饱了还不是不会做饭。”
“那么,也就是说,我必须自己学会做饭?”
“对,这个过程别人是不能代劳的。就像吃饭,你得自己吃。别人替你吃,你是不会有饱的感觉的。”
“这个我知道。好比是拉屎,你替我拉,我不会有轻快的感觉。”说完这句,我赶紧缩头,我怕他拿锡杖打我。
“正是这样!孺子可教也,我们继续。我问你,从吃饭到拉屎是一个什么过程?”他的兴致明显提高了。
看他并不恼怒,我思维也敏捷了起来:“是一个消化和排泄的过程。”
“不对,再往深里想。”
“-------是一个生死过程?”
“没错,就是一个生死过程。饭是生,屎是死,屎进了土里化为有机物,有机物转化成米,米煮成饭,完成一个轮回。”
我顿时作声不得,原来生死轮回竟是如此简单的科学。
他看我不说话,于是接着说:“饭从何处来?屎往哪里去?”
“饭从土里来,屎往土里去。”
他锡杖一顿,作狮子吼:“生从何处来?死往哪里去?参!”
我吓一跳:“什------什么惨?”
“就是,想!”
“哦------生从阴间来,死往阴间去。”这个问题我觉得简单,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是谁在阴间?”
“我啊!”
“你是谁?”
我顿时说不出话了,这个问题这种语气是如此的熟悉,让我不由得想起生前那个白日梦里的少妇来。
“说!你是谁?”
“我是楚欢。”既然我回答不出这么复杂的问题,那么我干脆化复杂为简单。
他摇了摇头,似乎有点失望,但还是勉强问我:“那你前生又是谁?”
“这个------我怎么知道。”
地藏菩萨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我有点难过,为他,也为自己。
他心心念念,为度众生。奈何众生愚钝如我,何日尽得解脱?
我生生世世,受此轮回之苦。几时方能,离苦得乐?
一时无话,俄而,我呐呐道:“菩萨,我这是不能解脱了吗?”
“机缘未到,何须强求。走吧。”
“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
“您呢?”
“恒河。”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您的坐骑呢?就是那个耳朵很灵的,那个狮子。”
“谛听,它是狗。”
“啊——狗啊,那也是狮子狗,我们阳间叫它金毛。”
菩萨笑笑,说:“随便吧,你话太多,以后多想少说。”
“嗯,我知道了,我走了------呃菩萨,猴哥您还记得吗?”
菩萨不理我,径直去了。
我默默回头朝大殿走去。心中想起以前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话来: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但是此身已死,今生已了,能怎样?下一世会投胎到哪儿?是男是女?还会不会记得我今生的爸爸、妈妈、姐姐、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