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作者:阳焰觅鱼      更新:2019-07-20 10:31      字数:3559

第二天下午没课,我到林若曦宿舍拿到了自己的家信。

平常的家信,平常的话语,是妈妈写来的,还有不少的错别字。无非是问我手术部位有没有什么不适,天气逐渐转凉,记得添加衣服,饭要多吃点,不要饿着,钱不够跟家里说,等等。

我能想象,妈妈一定是趴在旧书桌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我也知道,如果我说没钱用,妈妈一定会背着我向亲戚朋友借,而且会说这是她做生意赚来的。

我怎会不知道,姐攒下的钱悉数给了我交学费,家里早已捉襟见肘了。

我又岂会不知道,楚乐这学期的学杂费一定又是拖欠着的。

柱子看到我手里拿着信,眼眶红红的,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

“没有,凯子呢?”

“你找他啊?这王八羔子又去网吧了,你等等我让他回来。”柱子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对着话筒吼道:“你丫的赶紧回来,欢子找你有事。”

我摆摆手,说道:“不用,我跟他说吧。”

接过柱子的手机,我说:“凯子,我那特困补助的事------还得你跟学工处张处打个招呼,其它地方还好办。”

“就这事啊,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没问题,哥今晚就去他家,上回我叔让我带给他的两瓶窖藏老酒还在我那儿呢,正好捎给他。”

凯子的叔叔跟学工处处长张羽是大学同学,每学期开学初都让凯子捎几瓶酒和土特产给他,一来联络联络同窗之谊,二来凯子也好有个人照应。

柱子接过我递过去的手机,说:“欢子,是不是没钱了?我这里还行,要不先拿点去,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不用,我还能撑几天。不过我还是想找个时间去外面转转,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儿做。”

“那样也好,未雨绸缪嘛。不过你也不用太难为自己,实在不行,还有哥几个呢。”

“这个我晓得。”

吃过晚饭后,我怀揣着‘家庭基本情况调查表’和‘特困补助申请书’来到南区,到教工宿舍16号楼找班主任方雪晴。

这里简单说一下浣大的基本格局:北区是学生宿舍,学生食堂和一些露天体育设施;南区是教工生活区,教工食堂和附属幼儿园;西区则是附小和附中,有个小型的田径场;东区是运动区,众多的体育场馆围绕着一个标准的田径场;中区主要是教学区,有各院系的教学大楼和公共教学楼,师生活动中心,图书馆,足以容纳近万人的大礼堂;西北区是研究生、博士生的公寓,外教家属区和专家招待所;西南区则是校办工厂,实验实训楼,各种研究所、设计院等等。

这个地处南方的学校,最大的特色就是绿化率极高,整个校园几乎找不到一块闲置的空地,各种花草树木掩映其中,说它是藏在密林中的学府毫不为过。

当然,诸如像书店、超市、医院、电信、邮政、银行等这种生活便利设施,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绕过一株株亭亭如盖的龙眼树,此时正是龙眼大熟的季节。路灯下,一串串黄色的果实把树枝压得低低的,有的甚至垂到地面。

方老师家门开着,一道微弱的烛光从黑洞洞的房子里透出来。我正要敲门,冷不丁一声稚嫩的童音在脚边响起:

“叔叔,你找谁?”

我低头定睛一看,见一个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只矮板凳上,头上扎着冲天辫,膝盖上趴着一只小布猴,双手托腮,正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来,摸着小女孩的头说道:“可儿,妈妈在家么?”

可儿像个大人似的叹一口气,说道:“妈妈生病了,家里停电了。”

“那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害怕么?”

“可儿不怕,妈妈说可儿已经长大了,要坚强,要保护妈妈,可儿会保护妈妈的,不让外面的大灰狼进来。”说着说着,小拳头挥舞起来,俨然一个如临强敌的小斗士。

“谁呀?”房间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方老师,是我——楚欢。”

“进来吧。”

我小心地进得门来,看见方雪晴斜靠在沙发上,疲惫的脸色遮掩不住曾经娇美的容颜,苍白的烛光映照出她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我轻声问道:“方老师,你怎么啦?”

方雪晴用力坐直来,微微地喘着气,说:“不要紧,可能感冒了------正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电闸上的保险丝断了,我刚想看来着------头有点晕。”

“行。”我拿起茶几上的螺丝刀和保险丝,站在靠墙的椅子上,三两下便换上了新的保险丝,闸刀一推,灯亮了。

“有电了!有电了!”可儿抱着小板凳欢呼雀跃跑进来,一蹦一跳地来到电视机旁,摁下开关,拿着遥控器搜索她最爱看的《喜羊羊与灰太狼》。

方雪晴说道:“可儿,还不谢谢叔叔!”

可儿将小板凳挪近我,仰起小脸说道:“谢谢叔叔!”

随后,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从茶几下的小铁盒里拿出一根棒棒糖。

想来那棒棒糖放了已有些时日,糖衣紧紧地黏在糖体上,可儿小脸通红地撕扯着,又用手指细细地抠着上面残留的糖衣,然后举到我面前,认真地说道:

“叔叔,你吃!”

我摸着可儿的小脸蛋说道:“可儿真乖!叔叔不吃,可儿吃。”

可儿“哦”了一声,举起的棒棒糖缩了回来,一会儿看看糖,一会儿看看妈妈,喉咙一动一动的,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

这时,里间卧室传来一阵干咳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安可儿,你过来。”

可儿磨磨蹭蹭地走进卧室。随即,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打屁股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男人的低吼声:

“我叫你吃!我叫你吃!你们怎么不把我送去给别人吃了------”

可儿‘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说道:“呜呜,画个呜呜------圈圈呜呜------诅咒你!”

男人的声音更大了:“好啊,你敢咒我------咒死我好了,省得看你们勾三搭四的。”

方雪晴脸都绿了,她摇摇晃晃地冲进卧室,指着那男人怒道:“安瀚,你还是不是男人!冲可儿发什么火,亏你还受过高等教育------外面只是我班上一个学生,你又瞎猜忌什么?简直受够了你!”

我这会儿如坐针毡。我知道,里面的男人名叫安瀚,是方老师的丈夫。

安瀚原本在市直某机关工作,虽说只是个小科员,但因办事干练,为人稳重,颇受领导的赏识,正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却不料两年前的一场车祸,让他永远失去了双腿,医院诊断为高位截瘫。也就是说,腰部以下的神经永久性坏死,虽然没有截肢,但那也只是个摆设。

从那以后,这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再也没有了笑声。千斤重担压在了方雪晴柔弱的肩膀上,不但如此,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原先阳光自信的安瀚精神越来越萎顿,脾气越来越暴躁,又因为身体某个方面功能的丧失,使得他老是怀疑尚且年轻貌美的方雪晴会与别的男人有染。

方雪晴的难处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先前还有些男生隔三差五的会来帮她干些力气活,在经历过安瀚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之后,都不敢再来了。现在只有沈晶冰、林若曦等少数女生能来替她分担些家务------

方雪晴抱着可儿从卧室出来,可儿口含着棒棒糖,嘴巴飞快地‘吧唧’个不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方雪晴朝我凄然一笑:

“说吧,什么事?”

我紧张地看了看卧室方向,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才惴惴不安地掏出‘家庭基本情况调查表’和‘特困补助申请书’,说道:

“方老师,这个----想请你签个字。”

‘家庭基本情况调查表’早在暑假的时候我就填好了,也到县里的街道和民政部门盖了章,日期一栏空着,随时可以补上去。

方雪晴看了一眼,随即在上面签了‘情况属实’四个字,放下笔说道:

“你家里困难我是知道的,可学校的补助金太少,怕是杯水车薪,你有没有别的打算?”

“我想课余时间去外面打打工。”

方雪晴摸着刚睡着的可儿的头,轻轻地把棒棒糖从可儿嘴里抽出来,说道: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找到地方了吗?”见我摇头,她停了会儿,又说:“我倒是有一个大学同学,她在市里开了一家娱乐会所,主要做ktv、酒吧、茶吧业务。我跟她说说,让你去做个侍应生。以我和她的关系,应该没有问题,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一听高兴了,连忙说:“愿意愿意!方老师你放心,我有经验的,不会让你难做。”

“那行,我明天就给她打电话,这样也好,她那地方都是晚上上班,不会跟你上课起冲突。”

“那太谢谢你了方老师,你看,我这------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边说边看了一眼卧室。

大概方雪晴觉察出我心中的不安,淡淡一笑,说道;“说什么添麻烦,都习惯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就算为了可儿------”

说到这里,她轻轻摩挲着可儿的头发,用手指擦去可儿嘴角的口水,眼光柔的可以漾出水来,母爱的天性充分地流露出来。

我看得呆了,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时隔多少年之后,我依然清晰得记得,当年妈妈也是这样抚摸我,也是这样的眼光。这天底下的母爱,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卧室里的干咳声再一次响起。

我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说道:“方老师,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