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也很诧异,对视一眼后,娘带着刚哭过的鼻音对外面喊,“是谁?”
大门静悄悄的,渗透出诡异的气氛。病榻上的我想出声提醒小心有诈,但努力之后却没能发出声音。我实在太虚弱了。
娘缓步过去,吱呀一声打开门,旋即惊慌地后退一步,半张着嘴望着门外。
只见门槛旁站着一名道士,青衣蓝带,束发负手,须发皆白长七尺许。门打开的时候他正闭着眼,不等我娘开口,张口就说,“贫道乃崂山派下山游历弟子池岚,今日观天象,知贵舍遭遇天降灾祸,自作主张至此插手相助,还望阁下莫怪莫怪。”说完也不等我娘回答,径自踱步走了进来。
他迈着拖沓的步子,先是在院子里东瞅西瞅了足有几分钟,然后停步在屋门前。我娘这时反应过来,要去拦他,爹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进来,这时他才一拱手,抬脚进了屋。娘不放心地走到爹跟前,小声地嘀咕,“崂山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恁大年纪了,还在山下游历。”。爹摇摇头不做声。
这道士进屋后,径直走到我房门前,盯着门看了两眼,又走到书房里摸了摸书柜。我爹看着他,也不阻拦,眼中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时道士开口了,“煞气郁积于西北,疏而不得,放置灵物镇压,日久煞气反噬,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爹听到他这样说,埋下头诚惶诚恐地拱了拱手,道:“仙人慧眼,只是不知此劫何法可解?”
道士道:“不难。现在煞气已经泄漏了大部分,这屋是暂时不能住人了,你们且到亲戚家里暂避几日,待煞气自行散去。最迟五日后,我回来帮你们清理残余,再用风水为这煞气铺路,让它以后不再滞留在你家就好。现在要紧的是你的儿子,他今日若不将这煞气引出体外,不到午夜子时,命定休矣。”
爹听到他这样说,心里有了底,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便作揖道:“求仙人救救我儿子。”道士说道:“那是自然。”便进了我屋,坐在我床边。
我料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骗子了,开口闭口之乎者也,我读了这么多书都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故弄玄虚一套一套的,把我爹娘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不过是想骗钱罢了。于是我拼命挣扎,想把他推开,或者喊出把他赶出去之类的话。
谁知道我努力了半晌,累出一身汗,只堪堪把手向着那老道的方向举起来一点,干裂的嘴唇黏膜处粘合在一起,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成了急切的“嗯嗯”声。
老道写满了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老脸上露出了“我明白”的表情,把我向他伸出的手握住,点着头,同我一起发出“嗯嗯”的声音,然后出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你,一定救你,现在先睡吧,睡吧。”。我气得脑袋都要炸了,顿时清醒许多,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闭上眼不想看他。
他把他的手搭在我脖颈处,我感觉一阵清流顺着脖子流下,又跟着经络贯穿了全身,睁开眼看到身体发出蒙蒙的光,感觉一口堵在心口的浊气呼出,心间一松,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正看到老道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受到新社会的教育这么多年,那木盒里的书我一直当作故事书在读,虽然心里总幻想书里乱力怪神是真事,但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是个有法力的道士。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像骗子的道士啊。
爹娘把他送到门口,嘴里一直说着感谢的话。这时那道士看向我爹,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娘见状,进了卧房回避了去。只听那道士说:“不知先生用何物镇了这地煞如此之久,以至煞气爆发得这样猛烈?”
爹沉默几许,正待开口,又闻那老道笑说:“罢了,出家人不打听闲事,是我多嘴了。”
我爹连忙道:“哪里哪里,今日若不是仙人前来搭救,鄙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罢也没见要说更多信息出来的样子,那道人便由他送了出门。
次日清晨,爹娘收拾好随身物品,带我出发去镇中学校避了五日。
第五日后,我们回家等了一整天也不见那骗子一样的道人影子,眼见着天色将晚,这住了九年的院子显得有些阴阴森森的。爹面如沉水,想了想说,“恩人说过待煞气自行散去就好。这五日已过,煞气散得差不多了,恩人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路途,我们就在家里住吧。”
见爹都这么说了,我欢呼着向卧房蹦跶去了。学校虽能住人但终归不如家里自在,况且这么晚了要我们又回头赶回镇上,以我病才好的身体怕是吃不消。最重要的一点是,学校里的书都太乏味,在那边我日夜惦记着木盒里的书。
第二日。爹娘在堂厅正襟危坐,等了那道人一上午,依然不见他人影。
爹落下几本书在学校。如果是别的闲书那自然不急,但这几本书明天就要教学生读,具体还得准备课文,于是计划回学校拿。他站起来想走,却又坐了下去。他望向我,说,“恩人昨日未至,但救命之恩重如山,如果他今日来的话,我一家之主不在家里恭迎,倒就是我失礼数了。邹之,你去帮我把书取来。”
我应下后就出了门。
学校离我家不过十里路余,来回总共花不了多长时间。我午时出门,晚饭前到家就行,这样想着,我放慢了脚步,晒着太阳慢悠悠地往萁镇走去。
我本不爱走动,打生病以来就更是几乎没走过两步,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这样走了约一个多时辰,竟出了一身汗。此时见路边有块大石头,便走过去坐下休息。
这里离萁镇已经很近了,隐约可以听见街边小贩吆喝的声音,我一边吹着凉凉的风,一边想,不知龙三此时在干嘛。
龙三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两个都是哥哥,老爹是个屠夫。他娘怀他的时候天天烧香拜佛求女儿,他爹倒是喜欢儿子,产婆出来说又是个大胖小子的时候把他爹乐坏了,但逢街坊邻居,就举起三个指头乐呵呵地说,又是个儿子,三个儿子。
自那以后,只要他爹在场,他娘抱他在怀里逗着玩的时候,总嗔叫他三儿。他爹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干脆取名单一个三,龙三。
龙三比我高一个头,壮一圈。他两个哥哥都没念过书,但可疼他这个弟弟,觉得帮爹杀猪卖肉着实辛苦,跟爹娘软磨硬泡把他送进学校里。而先生,就是我爹。
我和龙三起初并不相熟,某日我替我爹上萁镇买酒的时候,路过他家门口,见他被爹娘罚在门口站着背书。我一听,这篇文章我熟悉得很,于是站在路边听。
不一会儿,他娘出来检查背诵情况。只见他磕磕巴巴卡着半篇都背不下来,急得一头是汗。眼看着他娘的表情越来越生气,免不了要挨一顿竹笋炒肉了。我当机立断,在旁边靠墙蹲下,小声提醒他接下来的句子,这才蒙混过关。
见他长舒一口气,被他娘免了罚站,我也没打算要他回报我,转身继续上路替爹买酒。提酒回来经过他家门口时,又遇到他蹲在自家门口墙根下东张西望。他见我来了,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迎上来便拍我肩膀,“刚才多亏了你啊,以后有事找兄弟我,保准摆平。”。这小子身板结实,力气大,这一拍差点没把我拍散架,我赶紧护住酒才没洒出去。
自那以后,龙三就经常送我一些稀奇古怪的虫子,硬拉上我去打鸟,摘野果吃。他总知道很多书里不写的东西,还能分辨出各种野果,我问他从哪知道这些的,他就咧嘴一笑,不说话。
直到有一天,我们吃了他摘的野果之后上吐下泻,被他哥哥看见,把他提溜起来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第三次认错了,教过你几回了?怎么就这么笨呢。”,然后把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我俩提着送去了卫生院,我这才知道,这些知识都是他哥哥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