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前来禀报的时候,汪印仍在摩挲着那个小木马。
庆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为意,见到唐玉进来,他也没有什么表示。
唐玉将一叠纸奉至汪印面前,暗哑着嗓音道:“厂公,这是从朱离房中找到的。他那种良药的房子,用了缇骑的暗号来藏好……”
汪印愣了愣,下意接过了这叠纸,翻了开来。
是朱离的字迹没错,上面记录着一种种药材,以及详细炮制的方法,还有……每种药材的价钱,炮制它们所耗费的时间精力折合起来需要多少钱,等等。
记录得极为细致,所以用了这么一叠纸。这些纸显然是被经常打开的,边缘已经有磨损了,但是折痕都是重叠的,可见主人对它们的珍视。
唐玉说,朱离是用了缇骑的暗号来藏好这些纸张……缇骑的暗号,旁人不会知道,自然也找不到这些东西。
那就说明,他最为珍视的这些东西是一开始就打算留给缇事厂的。
平时缇骑问朱离要那种药,他都抠门得很,就算真的十分需要也得用大价钱来买,最后他却把最为珍贵的药方留给了缇骑们。
直到朱离死了,他们才能发现这点。
他手上这叠纸是朱离沉甸甸的心意,重逾千钧,让他的心里又是一扎。
封伯、朱离、更多更多的缇骑,他们都在彭城死去了……
汪印把手中的纸张按照折痕仔细折好,然后递给唐玉道:“将这些药方交给木大夫,让他领着缇骑研制一批这种药丸,名字就叫做‘朱离’。”
这是朱离留下的珍贵东西,他的名字当被缇事厂乃至被更多的人记得。
“是,厂公。”唐玉接过东西应声道,在退下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厂公,封伯和朱离他们也不愿意见到厂公这样的……院中的金桂开了,厂公不去看看吗?”
他和庆伯一样,也想厂公能纾解这些悲伤,可是从消沉中抽身出来。
汪印看了摆放在案桌上的小木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不过他没有去金桂园,而是站于廊下,看着府中处处的鲜花,久久沉默着。
府中四时鲜花盛开,是因为有地热作用,是因为有仆从们悉心培养,因而可以改变四时之序可以改变花木的荣枯,但是人死了……却不能回生。
无论剩下的人多么悲伤多么怀念,死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叶绥手拿着一件玄色绣金边的长袍走到他身边,然后垫着脚尖为他披上,再细细地系好长袍带子。
她边系着带子边说道:“半令,秋风起了,小心身子。”
汪印低头看着她,想了想,伸出手来捂住她双手,然后说道:“本座不冷。”
习武之人,自有内力护身,就算穿得少也不会冷——况且他也不会在意。
叶绥任由他握着,抬眼看着他,轻轻说道:“可是,我担心你会冷。”
刚才她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半令站在廊下,身子一动不动,眼睛明明是在看着那些鲜花,却给人一种那些鲜花并未入他眼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他似乎是站在悬崖边上,四周风雪连天,正在吹袭着他,让她心疼不已。
所以她反身回房拿来了长袍,为汪印披上,哪怕知道他是习武之人,也担心他会冻着冷着,她只想给他一点温暖和抚慰。
府中人人都能感受到汪印的悲伤和消沉,作为枕边人的叶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比任何人的感受都清楚,也都深刻。
在很多个半夜,她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汪印都不在身边,被褥都是一片凉意,待她披衣出了外间,便见到他在看着封伯留下的小木马出神,连她靠近也不知道。
他有多想念封伯?心里有多痛?
她实在太明白这种亲人逝去的痛苦了,前一世她沉溺在悲伤痛苦之中,几经艰难才抽身出来,直到后来知道了真相,才一心复仇,才好过一点。
半令自然要比前世的她坚强许多,但是这种痛绝不会比她少。
半令没有父母亲戚,素来性子冷淡,越是无亲无故,封伯对于他来说就越是重要。
在一切都落幕之后,这些怀念和悲痛来得如此汹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绪来。
这样的他,不似平日淡定从容的他,让叶绥看着都心间生痛。
忧能伤身,悲能耗志,半令他……太苦了。
这种时候,言语实在太苍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半令,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淡化悲伤,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振作起来。
她能做的,便是陪伴在他身边,共同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刻。
她相信,半令一定会想明白,不管是封伯朱离这些人,还是庆伯唐玉他们,当然也包括她自己,都希望他不会沉溺在悲伤之中。
她原以为自己陪着他、静静度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样悲伤消沉的他,让她太心疼太难受了。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她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帮助他早点振作起来。
所谓关心则乱,她太在意汪印了,一时心乱如麻,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妈妈知道她在想什么之后,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夫人,你想想看,缇事厂的事情,有唐玉他们在;府中的事,有庆伯他们在,这些都是对厂公有好处的。但是老奴觉得有些事情,一定得是夫人做的,对厂公也最有用处。”
说罢,她便附耳在叶绥耳边说了几句,叶绥听了之后,脸颊慢慢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