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公主嘴巴几次张张合合,最终还是豁出去一般,张口问道:“母后,父皇……父皇之驾崩,可与母后有关?”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无比悲痛,眼里渐渐蓄起了眼泪,一动不动看着韦皇后。
韦皇后神容崩裂,死死盯着元康公主,咬牙哑声问道:“元康……你说什么?你竟然疑你母后?”
她一副遭受重击的样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耻辱,是以连脸色都变了。
此刻她内心在翻江倒海,若不是藏在被子中的手死死掐在一起,用了全部的气力,才能让自己堪堪维持平静。
她又惊又惧,万万没有想到,会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
元康,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竟然……竟然疑她?
这天下间,谁都可以疑她,就是她的孩儿不能疑她!
她给了他们骨血,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而来的,元康尚未能回报万一,竟然还敢疑她?
韦皇后惊惧之余,生出了熊熊怒火,眼中的怒炎几乎要将元康公主吞没。
这个女儿,自从执掌宫中右藏之后,便受到了郑薇的蛊惑,与她离心离德,不把右藏用在登儿身上就算了,竟然还敢疑她?
在韦皇后看来,自己的孩儿是绝不能反她的,即便永昭帝真的是她所杀,元康公主问这句话,也是挑战了她的权威。
作为一国皇后和一个母亲,她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反抗和挑战她的权威,尤其是一个离心的女儿。
她怒火攻心,猛然伸出手指着元康公主说道:“便是与本宫有关,你……你是本宫的女儿,又待……待如何?嘶……”
她动作幅度太大,自然牵扯了腹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迫使她止住了话语,她却依然死死盯着元康公主。
元康公主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愣愣看着面容扭曲的韦皇后,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母后……父皇……”元康公主哽咽道,也不知道自己在唤着什么。
子疑父乃不不孝,是大罪,她作为女儿怀疑自己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不想怀疑,但是不得不怀疑。——她分明就看到了,刚才母后眼中闪过的惶恐和心虚,然后才是炽盛的怒火。
母后在用怒火掩饰心虚,可见她的问话,是刺到了母后心里的。
母后……父皇驾崩,是真的与母后有关……
元康公主再次后退了一步,眼中依然垂着泪,眼神却渐渐茫然。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落落的,飘忽着始终落不到实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执拗地问出刚才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她合上了眼,泪水簌簌,脑中闪过了许多场景。
她一直都不是聪慧的人,还自小就骄纵,因为她是元康公主,是大安皇后所出的女儿。
因为她有母后,有母后将她护得很好,她知道自己不必像其他皇弟皇妹那样去争去夺,那么蠢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皇弟出生了,母后时时事事都护着皇弟,一切就不同了。
她是嫉妒的是怨恨的,但是又不是那么嫉妒怨恨,因为她也知道,如果是一母同胞的皇弟登上了帝位,对她很有好处。
她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即便她想和孟素和离的时候,母后说孟家势力对皇弟有好处,她也就忍了下来了。
反正都无所谓,她贵为公主,既不聪明,也没有多余野心,一切无可无不可。
母后,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反正她只要是元康公主,只要还是孟家妇,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皇姑母看中了她,如果不是她执掌了宫中右藏……那么她此刻依然还是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她永远也理解不了,母后为何能为了皇位那么狠心。弑君杀夫,母后……真是狠心啊。
在问出这一句话之前,元康公主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毕竟,她是母后的女儿,而且一切都是那么明显了。
她这些时日,日夜不停在坤宁宫照顾着母后,自母后醒来后,她从母后那里所感受到的,便是极力压抑的兴奋欢喜。
这些兴奋欢喜,就算母后极力压抑,多少也漏了一些出来。
父皇死了,国朝大变,母后不震惊不伤心,只有兴奋欢喜。
母后醒来后,最关心的,是太子和新君的人选,是急不及待地送父皇出殡。
见到这些,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踌躇数日,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最终还是敌不过心头的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
问了出来之后呢?她不知。
此刻,韦皇后也冷笑了一声,道:“便是皇上驾崩与本宫有关,又如何?你且去告诉中枢重臣?你且去让此事传遍天下?”
“你去啊!你且去告发,本宫也无惧!正好,国朝没有了皇上皇后,这不很好吗?”
一句句讽刺的话语从韦皇后口中说出来,那么尖锐,刺得元康公主脸色发白。
韦皇后徐徐吐出一口气,冷眼看着元康公主,心中渐渐安定。
她生下了这个女儿,又抚养其这么大,对这个女儿,她实在是太熟悉太了解。
就算她说了这些话语,就算她承认了,元康这个女儿也不会说出去,只会在内心暗自痛苦垂泪。
她的这个女儿,就一直都是这样平庸乃至愚蠢的。
韦皇后却忘了,人是会变的。这一次,她料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