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绥见状,便开口道:“穆姐姐,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不碍事的。”
这样犹豫扭捏,并不是穆谊的性子。
果然,听到叶绥这么说,穆谊就似放下了什么顾忌,直接开口问道:“叶妹妹,你现在……幸福吗?”
此话一出,叶绥便愣住了。
你幸福吗?
她完全没有想到,穆谊会问这么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从穆谊的眼神中,能看得出紧张和担忧,似乎这个回答,十分重要一样。
但是这句问话,本身的确是太奇怪了,叶绥拿不准穆谊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谊等了片刻,见叶绥没有回答,想了想,便这样说道:“叶妹妹,督主大人他很好,有了他,乃国朝之幸。但是我不知道,你嫁给他……幸福吗?”
这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出现了一丝愧疚,是对叶绥的愧疚。
叶绥敏锐地捕捉到这丝愧疚,不由得眨了眨眼,心中反而更糊涂了。
穆姐姐所问的,是她嫁给半令幸福吗?她嫁给半令已经很多年了,为何穆姐姐现在才问这句话呢?
虽然不知道穆姐姐为何会这样问,但是这个答案,叶绥很清楚。
她笑了笑,语气很轻柔也很坚定,这样回道:“穆姐姐,我现在很幸福,嫁给半令,我很幸福。”
“叶妹妹,是真的吗?”穆谊紧紧盯着叶绥,继续问道。
叶绥重重点头,再一次坚定道:“是真的,我不会骗你。”
听到了这些回答,穆谊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巨石一般,神色瞬间舒缓了不少。
然而,叶绥还是不明白,她眼神满是疑惑,正等待着穆谊解惑。
穆谊叹了一口气,道:“叶妹妹,当初督主求取,我心中是觉得很不适合的,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年来,我总记挂着这件事,如今便问一问你。”
督主是很好的大将军,是很好的首领,有这样本事卓绝的人在,是国朝的大幸运,但是他是一个好相公吗?嫁给这样的人,会幸福吗?
在永昭十九年,汪印以宦官之身求娶叶绥的时候,穆谊是觉得不好的。当时她只觉得荒谬,一个宦官怎么可能娶妻呢?
夫妻之间倘若没有敦伦之礼,怎么能够算是夫妻呢?
但当时汪督主势大,她与叶绥之间的交往也没那么深,虽则认为不好,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八年过去了,穆谊早已不是当初京兆闺学的小姑娘,她经受了无数血汗的洗礼,可以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但是叶绥嫁给汪印这件事,仍旧还是她心头挂碍。
她直到如今都没有婚嫁,早已觉得宦官娶妻并没有什么好不好之说,夫妻之间也不仅仅是靠着敦伦之礼的,她所在意的,还是叶绥他们本身。
如果叶妹妹觉得幸福,那么她并不会以外在的一切来评价他们的结合,也能放下心中挂碍。
她如此直白地坦陈心迹,对叶绥来说,却是心头震荡不已。
穆姐姐问话的时候语气平和,完全没有什么窥探的意思,就真的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幸福。
若非将她当作挚友,穆姐姐肯定不会这样问。
叶绥活了两辈子,前世最后还成了人人逢迎的顾家老太君,身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但若说是有什么一直不变的闺中好友,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沈姐姐算是一个,可惜前世早早就过世了,今生倒是一直幸福和乐;前世后来身边有个羡初,但是今生羡初也意外身亡。
不曾想,今生还多了穆谊和顾清辉。
这两个人,都是她前世无比敬仰佩服的人,是大安的明月,她曾惋惜没有与她们相交的机会。
重来一辈子,这样的惋惜和遗憾都没有了。——她真是太幸运了。
面对这种沉甸甸的心意,叶绥当然珍之重之,她微微笑着回道:“穆姐姐,你放心。我真的很幸福,嫁给半令,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当此时候,她没有说出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的事情。
本来,她嫁给半令觉得幸福,与其身上的毒是不是解了没有必然的关系。
她的幸福,源于与半令的相知相惜,源于与半令之间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并不会因为半令身上的毒而有所损减,便是他身上的毒至今还没有解,她也会觉得幸福。
她握着穆谊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穆姐姐,谢谢你。”
谢谢穆姐姐如此记挂,让她能够知道世上友情是多么珍贵;更谢谢穆姐姐此刻的问话,让她再一次真切看到了自己的心。
每一次叩问,每一次回望,她都能看见自己对半令的心,都能看见自己对半令的情意。
她和穆姐姐一样,所做的事情都是循着自己的心,能嫁给自己深爱的人,怎么会不幸福呢?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逃往之后,在雁西卫这个并不适宜的地方,却突然涌出了这么多感叹,纵一直淡定如叶绥,也不由得感到有些赧然。
穆谊在军中曾做过斥候的任务,不说能彻底洞察人心,但判断一个人话语的真假,还是有积分把握的。
叶妹妹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动作也没有任何躲避,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穆谊:这是真的,叶妹妹她真的过得很幸福。
直到这个时候,穆谊才觉得内心一片敞亮,再没有任何羞愧灰暗的角落。
这些年来,不管是她在演武场上操练,还是与别国的细作战斗,都会不时想起叶绥,仔细说来也没有具体所牵之处,但是内心就是放不下。
她担心叶绥过得不幸福,但是汪督主又是她所仰望敬佩的人,这样的矛盾在她心头不断交织,渐渐就成了一个晦暗的角落。
如今,她颇有一种尘尽光生的感觉,她看着叶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太好了!
在这一对闺阁好友相聚而笑的时候,在雁西卫议事厅中的汪印和穆太澄等人,神色却是一片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