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空依然是一片阴沉沉的。
卿玉轩,卿霄云两人静静的站着,看着面前这座几乎可以用“宏伟”二字来形容的衣冠冢,两人心情都极不平静。
这早已经超出了所谓衣冠冢的范畴,更像是在军营之旁盖得一座宫殿,异常大气的宫殿。
走到这里,即便是卿霄云竟也要经过了十六道岗哨的查验,两侧周围,明显还隐伏着暗桩的无数。
一座衣冠冢,戒备居然到如此森严的地步。
十六根粗壮到了极点的石柱支撑起来一个穹顶,两侧,乃是两块完整的大石,矗立在地面,面朝来路的方向,均是平平整整,刻着几个字。
左侧:风云听卿叱咤!
右侧:天地任卿纵横!
地面,乃是一阶一阶整齐青石板铺成的阶梯,两侧,各有一队跨马持枪、且与常人等大的宏伟石雕,再往前走,两边,每一边都侍立着四个雄壮的石雕巨汉,人人均是手按剑柄,目视前方,虽是石雕,却雕刻得栩栩如生,尽显凛凛英风,不容侵犯。
“这八尊石雕,依真人形貌雕刻,乃是你二叔的贴身侍卫,人称‘白衣八将’。
自从弟弟进入军旅伊始,这八人就随侍左右,一直到……战死祁连山脉,从不曾离开一步!”
卿霄云看着这八人的石像,目中投射出深刻的感情。语调异常的低沉,带着浓浓的回忆。
“同生死,共荣华;白衣卫,血衣煞。长恨此身非我属,梦里田园谁做主;何当解甲江山里,悠悠扁舟泛五湖。”卿霄云低沉的吟道,缓缓前进,目光流连的在每一尊石像上深深地注视。
卿玉轩不由得肃然起敬,不知不觉中,将背脊也挺直了一些。
整座衣冠冢尽都干干净净,点尘不染;在刚刚下过暴雨之后,如此深秋时节,居然没有半片落叶,半点草梗,甚至,没有半点水渍。
“军营中有专人负责这里,军中另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任何人,只要让弟弟的衣冠冢染上了灰尘,就是……死罪!需斩立决!虽不是明文规定,但却远远比军法更要严苛!绝无例外,从无人敢违背,也无人能违背!”卿霄云低沉的说着,缓缓向前,一路行了进去。
卿玉轩默默陪在他身边,心中已经是震动不已。
只是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军中对自己二叔的爱戴,显然是已经到了一个极其高的地步,或许,在紫依军人的心中,曾经的白衣大将卿霄雨,就是一个神!战神!
穹顶之下,正中央的位置,一座高大的石雕,一个少年战将跨马雄峙,身躯挺直,剑眉入鬓,双眼炯炯有神,眉宇间带着决战苍生的豪霸之气,垂在腰间的右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左手轻执马缰,轮廓分明的脸上,嘴角尚噙着一丝凛然冷酷的笑,似乎面前万里河山,皆在脚下,亿万生灵,都掌握之中!
身后的披风亦似在随风飞扬,虽然仅仅是一副死物石像,竟也隐隐地透露出一股君临天下、叱咤风云的豪壮气概!
卿霄云自从进来,见到了弟弟的石像,整个人就凝住!
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是化作了另外的一尊石像,眼神中,却是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起来。
卿霄云出神地看着石像,一动不动,虎目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蕴满了泪,终于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浓浓的伤痛,“弟弟……,今遭大哥带玉轩来看你了,卿家有后,玉轩她终于长进了,有资格进入这里,有资格来拜祭你了!”
卿霄云默默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往事历历从眼前滑过。
一同成长,一起玩耍,从小到大,给予了自己这个弟弟无数的宠溺,无数的关怀爱护,而最终,却因为……,而惹来的无边祸,连累的让自己的弟弟少年夭折、英年早逝!
连母亲也悲痛之下奄奄一息,被娘家接去,若不是有太皇太后的精心调养,只怕会随后便传来了故去的惨痛消息!
谁能知道,卿家接二连三的遭此厄运!
十八年来,卿霄云心中无时无地不是炼狱!
灵魂之痛,锥心刺骨!
面对着弟弟栩栩如生的石像,一幕幕往事的展现,卿霄云的心灵也在这一刻坠入了痛苦的深渊,无边的悔,无边的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
“弟弟!……”卿霄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向刚强的血衣军帅,这一刻浑身颤抖、虎目含泪,“大哥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对不住母亲,更对不住卿家呀!”
泪眼迷离之际,卿霄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顽皮机灵的弟弟的面孔,就在自己面前,带着狡黠,满含着稚嫩的笑意,又像是羞涩,望着自己,“大哥,我这一去,定要将东筑帝国国师第二无痕的人头拿回来,让鸿蒙大陆每一片土地都遍布紫依帝国的人。”
这一刻,卿霄云哭得更大声了起来,剧毒已去的他,如今在自己最亲近的弟弟的墓前,所有的感情,十八年的沉积,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就像是一个受尽了无穷委屈的孩子,突然扑到了亲人的怀里……
犹记得弟弟出征之前一晚,坐在自己的床边,曾经拉着自己的手,说道,“大哥,玄真七峰之事,我始终觉得并没有完,破阵峰方面只怕还会有后招也未可知,我不在家里,你和父亲又有伤在身,万事要小心,千万不要鲁莽行事。他们若是再加以逼迫,不要着急,顺着他们的意思来,等我回来,我们一同努力,一起想办法,只要能够保全卿家,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你和爹爹,千万不要固执。”
卿霄云清楚的记得,弟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含着担忧,关切的看着自己近乎瘫痪的身体。
如今忆起弟弟当时的亲切眼神,卿国公爷更觉心如刀绞!
在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了,多少次想自我了结,可是,弟弟挂在心上的,还是自己的生命,生怕自己会再受到算计!
还是只担心他的大哥会不会受伤害,能不能挺得住,会不会冲动,却半点也没有想过,敌人会不会对付他!
以弟弟的才智,又怎么会没想到,但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弟弟不想让做哥哥的担心!
雄浑的军号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恍惚中,大旗猎猎随风卷起,雄壮的鼓点,擂得天地似乎也在随之颤动。
卿霄雨一身戎装,站在帅旗下,翻身上马,经过自己的病榻的时候,沉声地说,“大哥,弟弟走了,以后卿家,就靠你了!大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啊,看着弟弟灭尽奸敌、凯旋而归!大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带着弟弟的那一份,弟弟才好放心的出去杀敌啊!”
弟弟!弟弟啊,你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大哥是多么愚笨啊,时至今日,才想起你当时那句话,是多么的不对劲!简直就是……临终遗言!
弟弟,你那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什么?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许,你感觉到了什么?你为何不说出来?……你为何不说!
你可知道,大哥我宁可死,也绝不会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走上绝路的啊!!
若时间可以回到十八年之前,在你出征之前,我是否会重新抉择……
我会的!我会的!
我不会再悲天悯人,更不会再心如死灰,我会拉着他,拖着他,不让他出去,要空间玉罚就拿去,要卿家人性命,休想!
……
“父亲。”卿玉轩踏上一步,“亡者已矣,节哀顺变!保重有用之身,才是正道!”
“节哀顺变?保重有用之身节哀顺变?保重有用之身”卿霄云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卿玉轩,突然悲怆的笑了起来,道,“玉轩,你二叔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就是这节哀顺变,保重有用之身;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他……,我二叔是怎么说的?”
“当时,我们兄弟两人一同出战,那一战后,无数的兄弟都躺在了地上,不再起身;当时你二叔很痛心,旁边的人就是这么劝他的:大将军,节哀顺变!保重有用之身!”
卿霄云眼神迷离着,回忆着,慢慢的道,“当时弟弟说,节哀顺变?为什么要节哀?为什么要顺变?我的弟兄们死了,被敌人杀了,我为什么要节哀顺变?有用之身……”
卿霄云的声音大起来,似乎是模仿着当年的大哥,“不错,我们要保留有用之身……男儿不节哀!要哭,就哭个痛快!要杀,就杀个酣畅淋漓!男儿不顺变!因为我们要逆变!用我们尚存的有用之身,将所有敌军一举扫荡,让我们的兄弟们以后永远没有节哀顺变的机会!”
“男儿不节哀!男儿不顺变!”卿玉轩默默地念叨着这两句话,突然感觉浑身似乎一股电流通过一般,被这句话中透露的豪气和杀气,激起了灵魂中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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