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被暮色所笼罩,其中灯火寥落,但是往下游去一百里,就可以看见一座亮着无数火把的城池。
季长醉一路往下游奔去,到得雁返城前时,见每面城墙上有许多兵士在巡视。
但这些兵士看起来都不像是正规的兵士,因为他们连一件统一的盔甲都没有,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都没有一样的。季长醉不禁想到:“这样的军队,是靠什么连陷三州的?”
季长醉想潜进雁返城里看一看,但他围着城池转了一圈,发现城墙实在太高,而且守卫实在严密,一时想不出入城的法子,便想着将城池周围的地貌都勘察一番,以便往后大军攻城时能考虑的更加周全,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死伤。
一个时辰后,季长醉把雁返城方圆五十里的地界都仔细地瞧了个遍,把里面的地形、布防都记在脑子里。
也亏的季长醉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身法轻灵,不然他在雁返城周围待了这么长时间,非给城墙上的叛军发现不可。
季长醉记好之后,便不在作过多的停留,往下游又走了五十里,就准备过江了。
此时天上的残月还有些亮眼,映得江水都闪着银白的光。
季长醉正要踏入江水,却忽然见到月华之下,江边竟然有一个人在开荒种菜。
天气寒冷,但那人穿着一件深褐色短衫,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奋力地挥舞着锄头锄地,面颊上还在流汗。
季长醉见地上摆着几十株萝卜苗和一只大木桶,知道那人种的是萝卜,他见这人深更半夜在这江边一个人种萝卜,心中很是好奇,想去和那人说几句话,但见那人干活干的很是认真,便不忍打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人锄好地,又打碎土壤,平整土地,弄出三排土坑来。每一个土坑都深一尺,间隔半尺。
地已深耕完毕,可以播种了。
那人双手捧过萝卜苗,逐次把萝卜苗的根埋入到土坑之中。
季长醉见他所有动作都极为小心,甚至以为他不是在种萝卜,而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萝卜种好之后,那人又提起木桶,到江边打满了水,浇在了地里。
那人浇完水,放下木桶,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季长醉笑了起来。
季长醉先前都在看他种菜,现在才看清他的长相。
只见这人生的高额深目,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把黑色的刷子,鼻子不大不小,但有些塌,嘴唇宽厚,笑起来就露出了两排齐整的白牙。
季长醉对那人笑道:“这大冷的天,应该待在家中烤火取暖,你怎么却来江边种起萝卜来了。”
那人道:“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这人生来就是种菜的命,不种菜就感觉心里发慌。那心里发慌的滋味可不好受,就和有一万只蚂蚁在你身上乱爬一样。而且这萝卜耐寒,刚好可以在冬天种。”
季长醉又道:“可你不知道这一块就要打仗了吗?你就算种了萝卜,但萝卜很可能会被毁于战火,你得不到收成,种了不也等于白种吗?”
那人道:“你不知道,在我们那一块的人,就算明天便要死了,今天也还是会下地务农的。我们种田种菜,也是求个心里踏实。”
季长醉道:“这样的话,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你是本地人吗?”
那人道:“不是,我是西瘴越州人。”
季长醉问道:“为什么不待在老家,要跑到这里来,是因为越州受叛军压榨的厉害吗?”
那人咧嘴笑道:“原因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却认得你的。”
季长醉有些疑惑地道:“你认得我?”
那人道:“你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季长醉,又是朝廷中位高权重的季相国,况且你之前在江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还杀了人,我想不认识你都很难的。”
季长醉听了这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就有些敏感了,道:“难道你也是那个殿下派来杀我的?”
那人道:“现在我还不会杀你,不过以后可就说不定了,因为我们注定要在战场上再次相见的。”
季长醉道:“原来你是叛军,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派军队包围我?我武功再怎么好,终究是寡不敌众的。”
那人眼中忽然发亮,正色道:“两军交战,杀你一个人也没什么用,不死上几万人、几十万人,是分不出胜负的。”
季长醉这时觉得他仿佛忽然之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先去还是一个种萝卜的菜农,现在就变成了沙场悍将。
那人又道:“你觉得雁返城怎么样?”
季长醉望了眼远处的雁返城,道:“城高墙厚,火炮众多,是极难被攻破的坚城。”
那人又道:“那这样的坚城,是怎么被你口中的‘叛军’给攻破的呢?”
季长醉道:“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城中守军无能,中了叛军的计,才丢了城池的吧。”
那人笑了一声,道:“我们攻下这座城的时候,一个兄弟也没死,兵不血刃。因为城中的百姓自己给我们把门打开了,而城中的守军见我们已经进了城,便全都投降了。”
季长醉道:“我大暠的百姓,怎么会外通叛军?”他想了一百种叛军攻陷雁返城的情形,但绝没有想到是城中的百姓自己放叛军进城的。
那人道:“你所说的百姓,其实大部分连当朝皇帝是谁都不知道,所以他们想的是谁才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当谁的奴才。”
季长醉问道:“难道受叛军统治,日子会比以前好过?”
“这个时候,我应该要回去了。”
那人没有回答季长醉这个问题,而是扛起锄头,提着木桶,默默走向了雁返城。
季长醉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西瘴这次反叛,可能和以往任何的反叛都不一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方涵瑞对他说过的话:“不打家劫舍,不要钱,还自己贴钱,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