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惠怡眉和韦玉贞也坐了一辆汽车上来,再加上惠三哥租的汽车,众人就浩浩荡荡地回了储云镇的老宅。
听说二房三房今天就到,惠大嫂和惠母都愣住了……
得知是惠三哥的学生在帮忙发电报的时候搞错了日期,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大嫂孙氏凑趣儿道,“这样的惊喜啊,以后来多几次也不怕!”
众人会意地笑了起来,堂上自是一番热闹景象。
大嫂又连忙吩咐仆妇们打水来给二房三房的人净脸洗手,又让人斟茶上点心什么的……
其实,今生的惠怡眉与兄嫂们的接触并不多。
但在前世,她也还是感念她们对她的好……至少她们在明面上,都是站在支持她离婚的那一边,只是碍于惠母的面子不得不退缩而已。而为了林家人能对她好一点,兄长和嫂子们平时也没少帮衬林家,还时不时地大手笔送上各种财物,只是希望她在林家能过得好一点儿。
所以,她也便尽量向兄嫂们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林岳鸿的事儿,惠家人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且不说他们本就偏向自家人一些,此时见了小妹温柔敦亲的模样,惠二嫂,惠三哥夫妇和惠四哥夫妇均已见过白莹莹了,便越发觉得林岳鸿真是个混蛋!
惠家的第三代人中,惠永华不在家,惠永嘉(惠二嫂之子)年纪最长,就奉命领着弟弟妹妹们去院子里玩去了……
见孩子们都不在,惠三哥清了清嗓子,也不顾舟车劳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言简意赅地把在县城里遇到白莹莹上门挑衅一事说了。
跟着,惠三哥又对惠母说道,“娘,我和二哥的意思……如今已是新社会了,包办婚姻到底不妥当……既然林子昌已经另有所爱,我们自然不能再勉强……”
惠母板着脸儿没说话。
孙氏看了看婆母的脸色,大着胆子说道,“可当年咱家落魄的时候,老实讲……要不是林家数年如一日地接济着咱们,你们几个小的……能不能活过那几年打饥荒的日子还很难说。不是我这个当大嫂的倚老卖老哈……我嫁进来的时候,老三老四还光着腚哪,那个时候,家里连个不漏米的米袋子都没有……”
惠家兄弟几个沉默了下来。
惠大哥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娘,这些年,咱们也攒了些钱,不如……咱们赔两个庄子给林家,噢,对了,县城里的酒楼和粮油铺子也可以给他们。”
孙氏又看了看婆母的脸色,说道,“说到钱……咱家再富裕,能比林家有钱?就是咱们想给他们钱,也得看他们稀不稀罕……”
惠母颌首不语。
惠三哥扶了扶眼镜,说道,“但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啊……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林子昌同不同意这门婚事这么简单了。他不与父母家人商量,便与外头的女人同居还生下了孩子,这也就是说……他不在乎家里人!娘,您想想……咱家和林家结亲,图的就是两家相好。但林子昌此人既没把惠家放在眼里,也没把林家放在眼里……那把小妹嫁给他,这对咱们惠林两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惠母闻言,顿时有些迟疑。
惠二嫂也道,“娘,我也同意老三的意见!不过,我还想再补充一点……从表面上看,咱们还不知道林子昌养了外室这件事儿,但林家人不知道?那女人都已经带着孩子住进去了,可林家的人一来不处理这个女人,二来还继续稳稳妥妥准备迎娶小妹……难道说,他们家真想让林子昌妻妾成群?还是说,他们就是想瞒天过海,先把小妹骗进林家?”
惠母将在场的儿子媳妇女儿通通扫视了一遍,淡淡地说道,“那你们的意思……这门亲事就此做罢,从前咱们欠林家的那些,也一笔勾销了?”
韦玉贞大着胆子说道,“娘,锦上添花还不如雪中送炭……不如,林家的这份情咱们先记着,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自然是……”
惠母扫了韦玉贞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林家以后会败落?”
惠四哥小声地嘀咕了妻子一句,“……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韦玉贞低下了头。
惠四哥劝道,“娘,玉贞没念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您别跟她计较。不过,她说的也在理儿。正因为咱家在最困苦的时候有了林家的扶持,如今才显得当初他们的帮助是何等的重要。只是,呃……我的意思是,现在林家想瞒天过海地把小妹娶过门,是不是……那个,呃,有点儿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意思在里头啊……”
惠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老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个老封建,没念西洋书也没喝过洋墨水……我只知道,那几年闹饥荒,你们爹一死,如果不是林家帮衬着,我这个小脚老太太如何养活你们兄妹几个?那时候老大才十六七岁,你们大嫂将将才过门……是林家送了老二去县城念书,又是林家送了衣服吃食过来,老三老四你们才过够了光着腚过日子的时候!就连那个时候,要不是林家遣了个奶娘每天过来给五丫喂奶,五丫你早就死了!”
堂上众人一片寂静。
惠母指着惠二嫂道,“不是林家,老二能上学?要是他不上学不留洋……老二能认识他那一大班子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才能当上副部长?”
惠母又将手指指向惠三哥,“如今你是北平大学的教授,可你摸着良心问问,当年林家没送钱给咱们家,你能这么一年又一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念完书?如今你能当劳什子教授?”
“还有你!”惠母指着惠四哥说道,“你小的时候最是多病多灾,!出疹子,发高烧,百日咳……你知不知道,无数次你都在鬼门关前徘徊,若不是林家三番四次地花了大钱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救你,还给你吃最昂贵的西洋药片,你能活到现在?还娶媳妇儿生孩子?”
众人被她骂得哑口无声。
跟着,惠母将视线转向了惠怡眉。
老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惠怡眉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眼中的失望。
她握紧了双拳。
“娘,我知道……咱们惠家欠林家的,不是一点半点,”惠怡眉缓缓地说道,“但您觉得,只是我嫁过去,问题就解决了么?我还是那句话,您让我嫁过去,是想让我做林岳鸿孩子们的继母呢?还是……让我去做林岳鸿的妾?”
惠母也是个小脚妇人。
丧夫之后,她要凭一己之力拉扯五个孩子,其中的苦楚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林家的好……
但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报恩确实重要,但儿子们如今的成就,固然有着当年林家的支持,但最重要的,还是靠他们自强不息的奋斗而得来的;万万不能因为家中出了个做妾的妹妹,而令惠家蒙羞。
惠母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是新社会了,自然没有让你去做妾的道理,我琢磨着,上回林二太太过来说的,说子宋……”
“娘!”
惠怡眉皱着眉头打断了惠母的话,“就算我受过林家的恩惠,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我就要像个物件一样,任由林氏兄弟挑挑拣拣?为什么我就不能挑选林家的男人?”
“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应该讲的话么?”惠母皱眉道。
惠怡眉大声反驳道,“是!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儿!那林岳鸿呢?他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这就是他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和担待?”
惠母哑然。
众人均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惠母才冷冷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看上谁了?”
惠怡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岳-鸿!”
众人愣了一下,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但是,我有条件……”
事已至此,惠怡眉已经探知了母亲的底限——恐怕母亲是铁了心地想把自己嫁到林家去!
所以,目前大约也是惠怡眉唯一能提要求的时候,她希望可以提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对林家和白莹莹来说,却是苛刻到完全不能接受的条件,以逼林家和白莹莹共同出手……
“第一,我绝不做妾!第二,我也绝不当林岳鸿孩子的继母!我的底限就是,不管林岳鸿和白莹莹先结婚再离婚也好,登报解除同居关系也好……反正我必须要成为林岳鸿名正言顺,而且是唯一的妻子!第三,以后我会有我自己的孩子,所以白莹莹的孩子们不能留在林家!也终身不能与林岳鸿相认!第四,我要举行西式婚礼,并且要请人将我和林岳鸿的结婚照片拍成海报,在县城,省城以及上海三地的报纸上刊发;第五,林岳鸿必须要登报向我求爱……”
说到这儿,惠怡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压下了涌上心头的恶心感觉……但她知道,她提出的这些要求,除去林家不说,白莹莹一个也接受不了!
所以说,只要惠家人认可了惠怡眉的话,并且支持她;那么接下来,就要看白莹莹的了。
惠怡眉说完这番话以后,堂上再次变成了一片死寂。
小妹提出的这些要求……在惠家人看来,可以说只是恢复名誉的小小请求;说到底,就算林家按照小妹的要求一一做到了,但小妹仍然是委屈的。
就算在旧朝,也万万没有送嫡女去做别人家做继妻的道理;而在这新时代,小妹也个是留过洋,品貌双全的女子……若不是林家挟恩,小妹完全能找到家世才华完全不输给林子昌的人!
数双眼睛殷切地投向了惠母。
思索良久,惠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对惠大哥说道,“今天老三才回来,大家晚上好好热闹热闹……明儿个,你和你媳妇儿带着老二家的,老三两口子,老四两口子一起去一趟林家,就说给林家老太太,太太小姐们下帖子……再过几天我就要做生日了,请她们到咱家来喝杯水酒,热闹热闹!”
不过是去林家下请帖而已,却要让众儿子儿媳们一同前去,隐藏在惠母话语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惠家的几位兄嫂相互递了个眼神,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去林家要怎么谈判了。
而惠怡眉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