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又跑了回来。
“小姐,二老爷不在,二太太说请小姐移步西二楼,二老爷就回了。”小红恭恭敬敬地说道。
惠怡眉便朝着门厅外头看了一眼。
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湿的,落满了绿的叶白的花……
她“嗯”了一声,朝外头走去。
“小姐!”
小红喊了她一声,去衣橱里翻了件观音兜出来,替惠怡眉穿戴好了,“外头虽然停了雨,但屋檐水可讨厌得紧,小姐穿件观音兜去,小心湿了头发……”
惠怡眉嫣然一笑。
主仆俩下了楼,匆匆朝西二楼走去。
惠二嫂正在屋子里听唱片,见了惠怡眉,她“啪”的一声就把唱针给弹开了,然后上前拉住了惠怡眉的手,引着她坐到了沙发上,笑着问道,“外边儿雨停了?可曾淋了雨?”
惠怡眉也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
惠二嫂又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赞道,“这几天事情这样多,我还来不及好好看看你……哎哟,我们家的小妹真是长成大姑娘了!都说女儿肖姑,你生得这样好,将来……我的芷君也不会差!”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个儿呢!”
惠二嫂大笑。
姑嫂俩闲聊了几句,惠怡眉便问道,“嫂子,我二哥呢?”
惠二嫂朝门口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在东二楼屋里呆着呢!哎……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么?”
惠怡眉就想起了亨利那大胆又直接的目光。
见惠怡眉半天没吱声,惠二嫂也没指望小姑会知道贵客的身份。
“他啊……他的外祖父,是旧朝先帝爷的胞弟庄亲王!那时候帝权被推翻,先帝远走关外却命殒殇山,京中全靠庄亲王一人维持,就是后来政改……也多亏了庄亲王出面安抚那帮子勋贵拥蹇,这才能和平政变的……那位庄亲王啊没有儿子,膝下就只一个独生女儿,当年封了个固伦公主,自小就被送出了国……昨儿跟着你哥哥跑来咱家凑热闹的那个后生,就是这位固伦公主的独生子……”
惠怡眉一惊!
她没料到亨利居然还是本国的先朝遗贵。
不过,想想他以前在荷福大学里的那副生人勿近,出入都有保镖陪伴的作派,惠怡眉突然又有些释怀了。
“这位爷……据说生父不详,但听些故人的说法,他的生父应该是固伦公主身边的侍卫。不过啊,固伦公主对外可是说从未婚配,所以他才从了公主的姓氏,姓艾……你说,要是旧朝还在,怎么说这位爷也是个郡王啊!可惜啊……旧朝先帝爷的嫡系,恐怕也剩下这么一支流落在外的……”惠二嫂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她突然话风一转,“不过现在人家也不差,听说固伦公主在英伦皇室的庇护下长大,好像还被英伦皇室封了个什么女伯爵的封号……前两年固伦公主亲自归国为庄亲王扫墓,大总统还亲自去机场接她,据说固伦公主后来还去参观了参议院,大总统又请她当了顾问……”
惠怡眉张大了嘴。
姑嫂俩在这儿说着话,惠二哥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了惠怡眉,惠二哥愣了一下,“小妹?”
惠怡眉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站了起来,笑盈盈地说道,“二哥!”
惠二哥看了看她,笑着对妻子说道,“……看看!咱家出了个大美人啊!”
惠二嫂也捂着嘴笑。
惠怡眉只觉得脸烧得慌,嗔道,“二哥你多少年没见过我了,一见面就拿我取笑!”
看着二哥二嫂的表情,惠怡眉很清楚,其实他俩根本就是心知肚明自己过来是想说些什么的;所以惠怡眉干脆落落大方地说起了自己的事儿。
“二哥,不瞒你说,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惠怡眉轻声说道,“我想和你说说林家的事儿……”
说着,她便将自己回来以后,对林家这门婚事的态度,以及母亲对林家婚事的态度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惠二哥也没说话,他走到了桌子边,倒了一杯凉白开先自己一口气喝掉了;跟着又重新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水,递给妹妹一杯,又递给妻子一杯。
惠怡眉捧着杯子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想说话,喝了一口水,又道,“我知道……我是女孩子,就算读了再多的书,将来也不一定有出息,更不能像哥哥们这样为家里长脸……”
“可是,咱们惠家欠了林家的,难道就该我一个人去还?他们林家就不怕我嫁过去以后大闹天宫,把他们家闹得鸡犬不宁?”她像个孩子一样嘟着嘴儿,又委屈又气愤。
惠二哥陷入了沉思。
惠二嫂看了丈夫一眼,没说话。
惠怡眉继续说道,“二哥,不是我拿乔……我知道,家里头的哥哥们,个个都是由娘做主迎着嫂子们进了门……您看看,娘的眼光多好,我的嫂子们个个都是能干人,家里家外一把抓,人人都是当家主母……可轮到我,我……”
惠怡眉突然就有些哽咽了。
沉默了一会儿,当她把自己的情绪压制住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倘若林子昌……”
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惠怡眉就有些难受。
“……我不求他是个多么出色的人,但凡只要他有点儿担待,我也无话可说了……”她轻轻地说道,“可您看看他的态度……若是他看好惠林两家的婚事,那他又为什么要去招惹白莹莹?若是他真心倾慕白莹莹,我也不怪他,只要他堂堂正正地站出来说一句,就说他不中意这门婚事,他想和白莹莹长长久久的,咱们两家也好重新商议此事……可是,他为什么连句抗婚的话都不敢讲?像他这样只敢躲在别人身后为自己伸张正义的男人,我,我……”
惠怡眉几度哽咽。
但惠二哥却并不说话。
惠二嫂倒是有心想劝一劝小姑,但见丈夫没有任何表态,她便也不敢轻易做主。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惠怡眉小小声的啜泣,就是落地针嘀答嘀答的走针声音……
惠二哥架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说道,“你……你认识承宣?”
惠怡眉愣了一下。
……承宣?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昨天初见亨利的时候,好像二哥是叫了他一声“承宣”,没准儿亨利的中文名字就叫做艾承宣。
“昨天他一看到你,整个人都傻了,”惠二哥笑呵呵地说道,“后来一直拉着我,打听你的消息呢!你嫂子有没有跟你提了一下承宣的身世?”
惠怡眉虽然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她不明白……
她明明就在跟二哥说林岳鸿的事,但二哥为什么避开了林岳鸿而不谈,却把话题转移到亨利的身上?但惠怡眉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亨利的情况统统说与兄长听。
“我和他在英伦有过几面之缘,他和我都在荷福大学念书,不过并不同系,他好像去年已经毕业了,而我明年才……”
“他与你熟识?”惠二哥打断了她的话。
惠怡眉摇摇头,“不识。”
惠二哥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惠怡眉只得解释道,“……他出身显赫,出入都有同伴跟随;可我是却穷学生,哪里会有什么交集。只是,在大学里的时候,也因为同是黑发黄肤的华人而相互多看过几眼,但并没有正式认识过,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也只知道他叫做亨利而已。”
惠二哥陷入了沉思。
此时,惠怡眉已经有些觉得不对劲起来……
“乔治?”(注:乔治是惠二哥的英文名)
一道清越的男声响了起来。
众人抬眼看去,见承宣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站在惠二哥的门口,头发湿辘辘的,看起来好像刚刚才洗过澡。
虽说惠怡眉也是留过洋的人了,但一个年轻男子衣衫不整地与自己保持着这样近的距离,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低眉敛目,站起身往二嫂身后靠了靠。
“承宣啊,怎么?是不是家里准备的不够妥当?还是说,有什么不习惯的?”惠二哥立刻站起身来朝他走去,还亲切地问候道。
艾承宣的眼珠子牢牢地粘在惠怡眉的身上,却朝着惠二哥扬了扬手里的盘子,“……这点心挺好吃的,我一不小心就吃完了……还有吗?”
惠二哥不太管后宅的事,便转头对妻子说道,“让厨房再上些点心,啊,咱们家乡的各种糕点多准备些,送到承宣那里去让他好好尝尝。”
惠二嫂与惠二哥多年的夫妻,且也是个人精,闻言便笑道,“这点心啊,厨房里可没有!”
艾承宣和惠二哥一愣。
惠二嫂卖够了关子,才笑道,“这是我们家大小姐准备的,想吃啊,找她要去!”
惠怡眉扫了一眼艾承宣手里拿着的青花瓷盘。
“小红,回去再准备一份点心送过来。”她轻声说道。
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客气与疏离,但承宣看上去还是很高兴。
小红响亮地应了一声,上前朝着艾承宣一曲膝,接过了他手里的空盘子。
艾承宣定定地看着惠怡眉,突然笑了起来。
“……嗨,winnie!”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的脸上浮起了僵硬的笑容。
他是贵客,又是她的学长,仔细攀起亲来,两家恐怕还有些世交的情分在。可二哥也没为两人引见,那么她是叫他亨利好?艾兄好?还是……承宣好?
还没等她想清楚要怎么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朝着她露出了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好久不见!”承宣潇洒又自然地向她打着招呼,仿佛是她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
惠怡眉脸上的腼腆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好久不见?
就在下雨之前,他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的玉兰花树下,不知偷看了她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