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红为自己搓干了长发之后,惠怡眉去隔壁的书房看了看。
林岳贤已经躺在窗下的长榻上睡着了。
她拿了块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又蹑手蹑脚地出来了;回到房间,她让小红守着门口,自己也去床上睡了个下午觉。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小红依照惠怡眉的吩咐叫醒了她,又喊了张妈妈来,两人开始合力打扮起惠怡眉来。
惠怡眉今天挑了一条靛蓝底绣银线兰草的马面裙配大红底绣金线喜鹊登枝的对襟短袄,首饰则选了赤金镶蓝宝石的头面,又簪了几枝蓝色孔雀翎剪出来的漂亮羽簪;脖子上挂着蓝彩珐琅珠与蓝宝石珠的长串项链,脚上蹬了一双镶白玉珏的枣红色绣鞋。
整理妥当了,她一边自己给自己描着眉,一边吩咐小红去叫林岳贤。
而当林岳贤一脚踏进房间里的时候,却一下子就愣住了。
以前的她,是朵清丽脱俗的白玉花,像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现在的她,深蓝的裙子配着大红的短袄,姣美得如同杏花海棠一般,但脸上冷艳的妆容却又令人不敢直视。
惠怡眉看着他笑了笑,伸手从自己的妆奁里找出一块靛蓝的丝巾,小心地折成燕尾角,亲手替他掖在白西服的上衣口袋里。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地笑。
不多时,严氏遣了人过来,说请二爷二奶奶和五小姐一起过去。
林月兰听了信儿,走到东厢房门口,见了妆扮艳丽的嫂子,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歇了一歇,才笑道,“……这才是我的嫂子呢!上午的那一个,太洋气了我还不敢认!”
惠怡眉掩嘴而笑。
三人出了西院,不紧不慢地朝着花园走去。
惠怡眉和林月兰一边走一边说话,林岳贤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二哥?二嫂?”
突然有人喊住了他们。
转过头一看,一个高大英挺,剃着寸板的青年男子闲闲地站在花园里,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岳贤夫妇。
当他看到妆扮秾丽的惠怡眉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艳。
惠怡眉微微一怔。
若不是小红之前就提醒过她,说林岳安已经大变样了,她还真不敢把眼前这个一身浩然正气的强壮青年当成记忆中的那个流氓纨绔。
惠怡眉退后半步,站在林岳贤的身后,朝着林岳安微微颌首。
林岳贤笑道,“两年不见,你大变样了。”
“二哥也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林岳安也笑着说道。
林岳贤拍了拍林岳安的肩膀,说道,“我听说你受了伤?回来得急,还不曾去探望你。”
林岳安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是长官一番好意,许我归家两个月而已……”
“哦,只在家里呆两个月?”林岳贤问道,“……还要回老南边境去?”
林岳安“嗯”了一声。
林岳贤道,“得想个法子辞了才好……不然的话,婶娘哪里舍得!”
林岳安道,“男儿志在四方。”
林岳贤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赞道,“好,有志气!”
林岳安微微一笑,“二哥二嫂前面请。”
林岳贤朝他点了点头,提脚就走。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的身后,总觉得有道锐利无比的眼神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走到了严氏所居的堂屋,堂屋里已是一片欢歌笑语了。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身后一跨进堂屋,原来热闹喧哗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穿着一身洋装的林月雪正坐在罗曼的身边,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红光满面喜笑颜开的模样。
见了林岳贤夫妇,罗曼笑呵呵地问道,“威廉,你怎么才来……”
他突然看到了站在林岳贤身后,盛妆的惠怡眉。
罗曼连忙站了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朝着惠怡眉先是伸出了手欲行吻手礼……突然发现惠怡眉穿的是z国传统服饰,连忙又站定了身子,右手抚住了左心房位置,身躯一躬,彬彬有礼地说道,“晚上好,林夫人!您今天晚上可真漂亮!”
其实惠怡眉也有点儿不太明白罗曼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露出这么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后来还是林岳贤告诉她的,说什么“罗曼说你是英伦小公主的家庭教师,礼仪和谈吐堪比宫庭礼仪官,所以总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之类的,搞得惠怡眉啼笑皆非。
于是,惠怡眉微微一笑,“得了罗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快坐下来吧!”
罗曼重新入了座。
林岳贤带着妻子妹妹向祖母行了礼之后,也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惠怡眉注意到,平时总喜欢窝在严氏怀里的林月雪今天坐在了客座上,和罗曼挨得特别近;而白莹莹则坐在了严氏的旁边……
严氏见了惠怡眉打量的眼光,笑道,“……雪儿丫头正在和罗曼猜谜语,这丫头啊……哎哟,太好笑啦!”
惠怡眉侧过头看了看正打得火热的林月雪和罗曼,微笑不语。
一道令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视线朝着她投了过来。
惠怡眉一回头,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坐在角落里,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见她的目光向他投去,他慌忙移开了视线。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再一次看向惠怡眉。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林岳鸿?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此憔悴瘦削,而且还胡子邋遢的?
“兰儿,你和你四姐一起,和罗曼猜谜语玩啊!”严氏招呼林月兰道。
严氏的声音把惠怡眉的注意力又给拉了回来。
林月兰对猜谜语不感兴趣,再加上罗曼又是个陌生人,她就有些腼腆;只是祖母有命,她也不敢反抗,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挨在一边站着了。
“……看着是绿的,吃着是红的,吐出来是黑的!猜猜,这是什么?”林月雪娇笑道。
罗曼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他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林月兰。
“啊!让这位美丽的姑娘来猜一猜,可爱的女孩,你能帮我吗?”罗曼问林月兰道。
林月雪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你问她做什么!她又不懂,根本就猜不出!罗曼先生,我可要揭晓谜底了哦!咱们的老规矩,如果你猜不出,呆会儿可要再罚一杯酒哦!”
罗曼吱吱唔唔了几句,终究忍不住说道,“……我美丽的姑娘,谜底到底是什么?”
“是西瓜嘛!”林月雪用小扇子遮着下巴,得意地娇笑了起来。
那边坐在严氏身边的白莹莹适时地翻译给严氏听了,逗得严氏哈哈大笑。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或许严氏的用意只是想拉拢罗曼而已,可林月雪这副轻佻的作派……
她不动声音地看了林月兰一眼。
林月兰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跟个木桩子似的一动也不动。
惠怡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满屋子的人都默默地看着林月雪在罗曼面前耍宝,过了一会儿,林月雪自己也觉得老大没意思的,便嚷嚷道,“祖母!怎么还不开饭呢?”
“好好好,这就开饭,”严氏宠溺地说道,“罗曼先生,这边请……”
白莹莹扶起了严氏,朝着罗曼翻译了一句。
罗曼站了起来,先朝着严氏行了一礼,然后跟在了林岳贤的身后;林月兰从善如流地过来牵住了惠怡眉的手,姑嫂俩也跟在林岳贤的身后,一起朝花厅走去。
众人到了花厅分宾主入座,惠怡眉则退了一步站在林岳贤的身后。
——按照储云镇的规矩,辈份小的媳妇儿只能在宴席中站着,侍候客人斟酒劝菜。
白莹莹端着一壶酒笑盈盈地过来了。
“二弟妹,你只管坐着,让我来服侍你吃酒!你出去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回来,是该好好享享福!”
“我在大嫂面前可不敢托大,”惠怡眉也笑道,“还是你坐着,让我来服侍祖母和叔父婶娘,毕竟你是咱们林家的长媳,身份尊贵……”
白莹莹笑道,“哟,你还和我客气!”
说着,她仔细打量了惠怡眉一番。
“二弟妹早上穿着洋装进家的时候,那个洋气模样啊,我都没敢认!”白莹莹努力压下了心里的泛酸感觉,咯咯娇笑道,“这会子穿了裙褂,又是中规中矩的,看着竟这样稳重老成!”
惠怡眉微笑道,“我自然远不及大嫂稳重,呆会儿斟酒的时候,大嫂可得看好了我,千万别让我毛手毛脚地打翻了酒壶……这些衣裳首饰倒不值什么,可要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惹了笑话,传出去人家还说咱们林家的媳妇怎么怎么样……那可就不好了。”
白莹莹一滞。
她那张俏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这个惠氏女也忒狡猾啦,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怎么就被她给看穿了?!
白莹莹只得恨恨地收好了如意算盘,手里端着的酒壶也不由自主地就端稳了。
严氏终于发话了。
“怡眉啊,你和子谦今儿才回,也累够呛了!你且坐着,就让你嫂子服侍你一次……”
既然连严氏都发了话,惠怡眉也不再坚持。
她微微一笑,恭谦地朝着严氏行了个福礼,柔声应喏道,“是,祖母。”
跟着,她又转过头对白莹莹说道,“既然祖母有命,那……嫂子就容我托大一回,改天我再好好地服侍你吃酒。”
白莹莹又是一噎。
尽管惠怡眉说得很客气,但白莹莹还是听说了她的言外之意。
——今儿我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敬你,可要是你的酒壶没拿稳,酒水泼在我身上的话,那改天就别怪我请你吃罚酒了……
白莹莹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她只得在脸上堆满了笑意,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众人的身边穿来穿去,一会儿劝酒一会儿劝菜,既春风满面又笑容可亲的。
席间,林二老爷倒是想和罗曼说上几句话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林二太太和林月雪一直围着罗曼殷勤劝酒,林大缩在角落里一杯一杯地喝闷酒,林三则慢吞吞地剥着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吃……
林岳贤和惠怡眉倒被冷落到了一边。
罗曼是个实在人,林月雪一杯一杯的劝,他就一杯一杯的喝;不多时,罗曼就有些神智不清了,说起话来也是含含糊糊的……
林岳贤忍不住说道,“雪儿,你少劝几杯酒吧;罗曼初到,只怕他水土不服,再醉酒的话……恐怕不妥。”
林月雪白了林岳贤一眼。
严氏打圆场道,“好好,雪儿这是最后一杯了哈。”
林月雪得意地瞄了林岳贤一眼,朝着罗曼举起了酒杯,娇笑道,“罗曼……”
罗曼突然“呕”的一声,趴在桌上连酒带肉地狂吐了起来!
林月雪“啊”的尖叫了一声,飞快地站了起来逃离了罗曼的身边。
“娘!娘你看,好恶心!他都呕到我的袖子上了……呕,好臭!呕……”林月雪被罗曼的呕吐物恶心倒了,也扶着桌子呕吐了起来。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
他站了起来,正准备上前去查看一下罗曼的情况……
严氏突然说道,“子谦啊,你带着怡眉回去休息去,你们也才回来,一路舟车劳顿的,早些歇了吧……我会安排人照料好罗曼的。”
林岳贤身形一顿。
他微一颌首,应道,“是,祖母。”
惠怡眉和林月兰也站了起来,跟在林岳贤身后朝着严氏福了一福,又向林二老爷林二太太行了个礼,三人这才结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