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贤一家成为了上海上流社会的宠儿。
男人们都喜欢和林岳贤套个近乎。洋人们跟他走得近,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哪儿哪儿的货源好,谁谁谁做生意又诚信价格又公道;国内的商人们也都想方设法地跟他走近一些,以便于能打听到最新供销信息……有的商人因为资金周转不开,商人们也愿意请林岳贤的万洋商行做中介;而有的商人因为第一次做进出口的生意,心里有些毛毛的,总感觉交给林岳贤来做更加妥当……
这么一来,林岳贤坐享其成,商行刚开张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女人们也总喜欢把“林太太”这三个字挂在嘴边:林太太前天带着她的小姑子去和平饭店喝下午茶了,据说她点的是酥皮包和意式奶茶……哎呀呀和平饭店的西餐做得最地道了,连林太太都喜欢!啊,对了,林太太昨天还去了
有了兄嫂的鼎立相助,林月兰也渐渐融进了上海贵女们的小圈子里。
惠怡眉给她订做了几套骑马装,又特意为她和自己订做了一些鞋子,林月兰就在兄嫂的帮助下,邀请方若兰等女伴去市郊的赛马场骑马,去湖边划橡皮艇,还去爬山,打网球什么的……
离开了储云镇,离开了林家,三个人都变得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这一天,林岳贤从商行下班回来,看到惠怡眉正在家里摆弄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在做什么呢?”他一边解西服的扣子,一边问道。
“哦,先前装饰房子的时候买多了一些小饰品回来,我清点一下,以后拿这些小东西做礼物送给人也挺实惠的……”惠怡眉答道。
跟着,她又问他,“怎么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反正商行里也没有要紧的事。”林岳贤说道,“兰儿呢?”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西服仔细看了看,发现胳膊肘儿那处有些褶皱,便将衣服拿到了浴室门口的架子上挂好——小红每天早会来收一次脏衣服,拿去洗衣房里洗好再熨烫平整,然后再拿回来。
“若兰约了兰儿今天去看电影,说大明星周芳君会来参加首映式……放心吧,我叫小春开车送她去的,也给若兰的母亲方太太也打过电话了,方太太说晚上八点前一定会让她俩各回各家的。”她答道。
林岳贤笑了起来。
现在才三点钟……
也就是说,到晚上八点之前,他和她有五个小时可以单独相处?
林岳贤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揽住了她的纤腰。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被他拥在怀里,半推半就地下了楼,去车库拿了车子……然后她坐在汽车的副驾座里,看着他把车子驶向郊区。
车子直接驶入了郊区的一处庄园。
“这……”
站在庄园里,惠怡眉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平时很少独自出行,自然也不知道上海市郊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座纯欧式建筑的庄园。
林岳贤微微一笑。
“这是法国商人斥巨资买下的一块地,用来种植葡萄园,平时也接待游客,用来展示他们的葡萄种植技术和红酒酿造技术……”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不擅于品酒,但出于礼仪,她还是懂一点儿红酒的……但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上海是个适合种植葡萄和酿造葡萄酒的地方。
林岳贤似是明白她的疑虑,笑着说道,“……其实这就是个噱头而已!你把这儿当成餐厅就行……他们这里的厨子是特意从法国请过来的,咱们可以试一试法国菜。”
惠怡眉道,“这才几点,就吃饭?”
他牵着她的手,笑道,“那咱们就在园子里走一走,看看葡萄?”
说着,他伸手召过了一名侍应生,吩咐了侍应生几句,然后就牵着惠怡眉的手,慢慢地朝田基走去。
这座庄园占地极大,并且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方形地块,每块地里都种植着不同品种的葡萄,有的是紫葡萄,有的是红提,有的是青提,还有的是黑加仑……
此时又正好是八月份的天气,已经有成串的葡萄结在了藤蔓上,惠怡眉还当真没有见过真正的农庄,更不曾见过如果硕果累累的场面,不由得又惊又喜!
“林子谦!你看,你看那一串葡萄……这葡萄怎么是白色的?还有,还有这种葡萄……怎么可能有这么小的葡萄啊,这也太小了!啊……这白色的是什么?是葡萄的花吗?葡萄还会开花?但现在都已经八月份了,别的葡萄眼看着就要丰收了,这种葡萄怎么还是花……”
看着素来端庄沉静的她,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快活地在葡萄藤间穿来穿去,他不由得微微地笑了起来。
但他还记得,她的脚骨发育得并不好,走多了路只怕会引起足底发疼。
林岳贤朝她伸出了手。
“天气怪热的,咱们去那边凉亭里坐一坐。”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抬头看了看天。
八月份的日头,最是狠辣热毒。
她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他牵引着她,带着她钻过了几块葡萄田,果然走到了一处凉亭下。
这儿是一座用漂亮的铸铁花园架搭起来的宽大凉亭,全是用葡萄藤搭起来的;凉亭下摆着四五套漂亮的花园桌椅,旁边还摆着些吧台和橱柜什么的……还有两个男性的黑人侍应生穿着制服站在一边。
见了两人,那黑人侍应生连忙拿着菜单上前殷勤地问道,“先生下午好,夫人下午好,在这样热的天气里,要不要来点儿冰饮?”
林岳贤接过了菜单,点了一客奶香葡萄冰沙,一碗葡萄冰粉,两杯甜葡萄酒和一盘子葡萄干曲奇。
两个侍应生忙碌了一会儿,很快就把吃食端了上来。
奶香葡萄冰沙就是刨冰,一盘子被研磨成粉的冰上,铺着切碎的红皮,绿皮,紫皮和黑皮的葡萄干,还淋着香甜馥郁的炼**,盘子边上摆着一溜儿的新鲜葡萄粒儿,又漂亮又好吃!
而葡萄冰粉,其实就是x国传统的小吃白凉粉,再掺了剥皮去核的青提对半剖开,和冰粉混在一起用透明水晶小盏装了……乍一看,完全是透明的一碗,但吃在嘴里才知道,冰粉里掺着甜甜的糖浆,又有葡萄的微酸……在这样热的天气里吃上这么一碗冰粉,实在美味又惬意!
甜葡萄酒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而是用新鲜的红提榨成果汁,再混上少许红酒调配而成的……惠怡眉极喜欢这样的甜酒,既带着淡淡的酒味儿,但果香味儿十足,还有着新鲜葡萄的自然清甜……
这样新鲜清凉的饮品用来解葡萄干小曲奇的油腻是最好不过了!
林岳贤含笑看着妻子。
她已经把所有的规矩和礼仪都扔到了一边。
吃一口冰沙,掰半块葡萄干曲奇,送一口甜葡萄酒……有空还要再舀一勺冰粉,惠怡眉吃得不亦乐乎!
“你不吃吗?”她咬了一口葡萄干曲奇,含糊不清地问道。
林岳贤一笑,“我晚上吃。”
她一怔。
他还怕她听不懂似的,低声解释了一句,“……吃你。”
惠怡眉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身边的两位黑人侍应生看去。
那两位黑人侍应生顿时回了惠怡眉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大有“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我们在这儿等着呢”的意思。
惠怡眉狠狠地瞪了林岳贤一眼。
他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两人坐在凉亭里,直到太阳快下山了,这才慢慢地踱到了庄园里的宴会厅。
林岳贤订了一个包间。
惠怡眉走进房间,脱下了披在肩膀上遮阳用的丝巾,皱眉道“……刚才都已经吃饱了,哪里还吃得下。”
林岳贤道,“既然来了,怎么也要意思一下,少吃点就是了。”
她“嗯”了一声。
很快,侍应生就开始上菜了。
惠怡眉一直觉得法国菜讲究的是情调,每一道菜的卖相都是精致无比的,但味道就……
不过,之前吃下午茶的时候,林岳贤基本上没怎么吃,所以他倒是吃完了一份牛排和一份薰鱼;惠怡眉则只吃了一客法式焗蜗牛和香草沙拉。
不得不说,高档典雅的环境确实给人一种愉悦的享受,而且此时又没有别的应酬,惠怡眉也彻底地放松了。
夫妻俩吃完饭,惠怡眉看着包间里的座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林子谦,我们回去吧!你开车回去也得半小时呢!呆会儿兰儿要回来了。”
林岳贤召来了侍应生,只是在帐单上签了字,就带着惠怡眉离开了。
只是,两人刚刚才离开包间,还没走出走廊呢,就听到有个女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哎哟,林先生?真的好巧诶……怎么在这里遇到你?”
惠怡眉应声回头。
一个穿着黑底织金线短袖高叉旗袍,肩膀上披着一块桃红方巾的年轻女郎,手里抓着一个小巧的亮片皮包,正站在走廊上,一脸惊喜地看着林岳贤。只见她身段窈窕,脸上化着浓妆,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下巴尖尖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惠怡眉挑了挑眉。
林岳贤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请问,您是哪一位?”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试图透过她的妆容看清她的五官。
那女郎娇嗔道,“……哎哟林先生,你是不是又忘了我的名字啦,真是的!怎么每次都忘啊,人家叫做……”
“莎莉小姐,真巧,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你了,”惠怡眉的双手自然地放在腰间,朝着那女郎露出了得体而又优雅的笑容,“前两天杜太太还和我说起你,杜太太说啊,莎莉小姐可真是一位妙人儿……”
莎莉一愣,这才看到了站在林岳贤身边的惠怡眉。
她顿时就有些讪讪的。
莎莉是大上海的一朵愈夜愈美明的夜来香,她仗着年轻漂亮,又认了上海商会的马老大做干爹,成为时下最红的几朵交际花之一。
而林岳贤又正是上海商界刚刚崛起的后起之秀,莎莉自然对这样年青英俊又有才华的男人很感兴趣!
莎莉不是不认识这位林岳贤的太太,只是林岳贤这人太抢眼了,她一时兴奋,也没注意看他身边还陪着个女人在;而从林太太的嘴里,她还听到了“杜太太”三个字……
莎莉顿时一凛!
如今她正与一位有妇之夫杜先生走得近,也不知林太太所说的“杜太太”是不是杜先生的妻子……
莎莉的脸色有点儿僵,笑道,“林太太,竟这样巧,在这里遇到了您……啊,我不打扰您二位了,我干爹还在里面等我呢!我先走了!”
说着,莎莉就扭着腰肢,踩着高跟鞋急急地走了。
林岳贤也没成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
可他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又回过头,奇道,“怎么不走啊?”
惠怡眉白了他一眼。
“你是真不认识她还是假不认识她?”她没好声气地问道。
林岳贤哪里肯承认!
“她脸上的妆这样浓,谁认得她是哪个!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上回帮你挡酒的那一个,她俩化妆都化得跟鬼似的……”说着,他就揽上了她的腰。
惠怡眉皱眉道,“莎莉和夏如花差远了好不好?”
“一样一样!”林岳贤呵呵笑道,“她们都是别的女人,与我何干……”
说着,他已经拥着她走到了汽车停放处。
惠怡眉想了想,也觉得林岳贤应该不会是那种沾花拈草的人,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他讲清楚。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以后,她才徐徐地开了口,“林子谦,我可和你说好了……你在外头做生意,必须要洁身自好,倘若你做了对不起家庭的事,我是不会姑息的……”
他半天没说话。
惠怡眉忍不住斜睨了林岳贤一眼。
他已经启动了车子,双手正扶着方向盘,眼睛还直直地看前方。
可他的嘴角边却含着止不住的笑意……
惠怡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顿时满面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