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看着常五,也含笑举杯,说来人世沧桑多变,许多事情都会在岁月的流转中悄然改变,常五也在改变,在萧御记忆中的常五,为人豪迈不羁,却深沉智慧,遇大事而不乱,临危境而不惊,退能保全一身,进能筹谋天下,以萧御平生所见,已经是第一流的人物,但是此刻的常五,虽然笑声不止,但萧御却分明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从前常五为强而他为弱,许多事情常五都必须站在前面帮他处理,现在他已经成长到如今的境界,常五纵然勤修一世,也根本不能与他相较,所以将深沉与智慧尽数抛开,萧御并非不能理解,他真正感到黯然的是,常五身上原本独特的豪迈与不羁,似乎已经于岁月之中,尽数湮灭。
萧御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能分明感觉到,自己对常五的了解,已经不能和从前相比,以他如今的能力,或许可以感知古今,但对于人心微妙而隐晦的情绪,依旧很难准确的把握,所以一念轻转之间,萧御终于还是直言说道,“大哥,你好像有心事。”
萧御知道常五外表豪放,内心的情感却十分细腻,他若是果然有什么心事,他只能让常五亲口说出来,也必须设法为他分担。
常五酒杯微微一滞,缓缓放于桌上,下意识准备倒酒,酒壶已经被萧御提起,替常五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两个人距离拉近,常五眼神之中隐藏的黯淡愈加明显,“心事……试问谁人又能没有心事,我纵然有,也算不得什么。”
萧御想了想,说道,“可是为了这一身黄袍?”
常五目光一动,随即笑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萧御不拘礼数,就在常五旁边席地坐下,“我也不过随意一猜,大哥平生惯喜不羁,习惯不被外物所缚,现在登上帝位,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无上尊荣,对于大哥而言,不过一把枷锁罢了。”
常五轻饮一杯,缓缓说道,“世人皆云帝位如枷锁,一旦身登其位,就终生受缚,难以自由。”
萧御微微一笑,“大哥不是这样认为么。”
常五目视萧御,一笑说道,“我的确也这么认为,纵然我尝试过以不同的角度去看,譬如身居帝位所要承受的责任,以及这份责任所赋予我的命运,或者抛开我心中所谓的骄矜,尽可能立于一个平常的位置去看,但如论如何尝试,心中却依旧这么认为。”
萧御笑道,“既然如此,我的猜测或许不算太错。”
常五平静道,“的确不算错,只不过我既然已经身登帝位,那么这把枷锁纵然存在,我也已经不会为其所累。”
“哦?”萧御目光轻轻一扬,“那大哥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常五缓缓起身,右手轻执酒杯,缓步走到殿门前,一把推开大殿之门,九霄月华顿时倾泻而下,大地尽为霜白,明月之下清风流转,在冽冽美酒的牵引下,醉意似乎分明了许多。
常五目视九天之月,许久方才说道,“此身既已许国,自然愁在家国。”
萧御目光一肃,他倒没有想到常五之所以心怀愁绪,竟然是为了他所以为的枷锁,为了这把枷锁下他承担的责任,和从前的常五相比,他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很难给出一个定论,或许只能说对于武动王国来说,是一件绝对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念沉吟,萧御问道,“家国如何?”
常五依旧遥望远天,缓缓说道,“家国于我而言,小为一家,大为一国,若再论大一些,还可延及九州,家国之中诸事繁琐,都自有愁苦,也不算什么奇怪之事。”
萧御似懂非懂,他说来天赋卓绝,但无论于家还是于国,其实所知都十分有限,纵然在修武一道之上,他已经站在了远比常五要高的高度,但若论治理国家,安抚家室之能,他远不能和常五相比。所以听完这些话之后,萧御只是静默立于常五身后,虽然轻轻颔首,却没有说话。
常五转首看向萧御,眼角掠过一缕淡淡的笑意,“一朝修炼到你的境界,对任何事物的看法或许都会不同,纵然是家国,对于你来说吞噬 ,概念或许也不一样,所以我所说的一切,你未必能都懂。”
萧御默然片刻,缓缓说道,“或许会有不同,但有些情感终究不会改变,修武一生,漫长无际,一开始或许会试图勘破情感的束缚,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但是当你真正修到那样的高度,才会知道最不可忘却的,就是自身所拥有的情感。”
常五听到这里,原本黯淡的眼神中终于惊起一抹亮色,“我虽知你一向长情,却没想到竟然长情如斯。”
萧御微微一笑,“宇宙大道万千,用以承载自我生命的元素很多,但是于我而言,除却不得不肩负的责任外,最真实的就只是我所拥有的情感而已。”
常五的眼神愈加明亮,“原来如此么……”
萧御目视常五,一笑说道,“在大哥眼中,我是否心有不足。”
常五淡淡一笑,“你虽然掩饰的十分完美,所有情绪都十分平静,但是太过平静,未必预示着一切完美,反而可能暴露出问题。”
“哦?”萧御目光轻轻一扬,“什么问题?”
常五神色微微一肃,说道,“太过平静,则意味着缺少情感的圆满,既然情感难以圆满,则表明你心中有憾,恕我直言,你的处境和我相比,或许还远有不足。”
萧御长声一笑,“没想到大哥竟然将我看的如此透彻……不错,和大哥相比,我实在相差甚远,我的处境若与大哥一样,必然更加快慰。自然,这不过只是我有意忽略大哥苦恼的情况下,只是大哥的确有太多我所羡慕的地方。”
常五微微一笑,“不要绕弯子了,你就将想对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