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有了这样的防备,就是对师傅的不敬重。于是,她就放弃了挣扎。况且,她也是需要这样一个怀抱的,需要有人能分担她过去的一切。
有些事情被强行积压在心头,久了,就会成为一种负担。在她心里,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像一颗毒瘤一样,她割不掉,也摆脱不了。她一直把它们埋在内心最深处,从来不敢轻易想起,但凡想起的时候就一定是疼的。
而能分享她过去的那些人都已经死去了,她的父母、她的族人、甚至是自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下人……他们都死了。唯一能对那些过往一清二楚的人,就只有那位权倾天下的国相大人了。她的师傅,虽不曾被卷进那场是非里,但也算是见证者,他应当是对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一清二楚的。
曲清嘉感觉到她终于不再挣扎,才缓缓放开了她,与她平视,缓缓道:“丫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但我知道这一定超出了我的认知。”
“你,师傅,你真的相信我是死而复生,不对,我是借尸还魂的么?”纳兰锦绣作为一名大夫,说起来这个还是有些心虚的。若不是她亲身经历,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相信。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不重要,我只知道以前那个是你,现在这个也是你。”
纳兰锦绣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问:“你是在看我针灸的时候就认出我了吧!”
“是。”曲清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矜傲之气:“我的针灸之法,即便是医道精深的老大夫,不是我手把手的教,也是看不出门道的。我对你倾囊相授,你才能有今日的造诣,旁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纳兰锦绣还真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废柴,这两年也没什么大进步。若是她能青出于蓝胜于蓝,估计师傅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猜到她的身份。
“青出于蓝这种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因为,在这方面我是天才。”曲清嘉挑着眉毛,这样自恋的话被他说出来,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随意。
纳兰锦绣想说,我觉得你不仅在医术方面是天才,更是精通读心术。不然,她真是没法解释,她就是那么想一想,而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曲清嘉看她脸上那副挫败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说:“行了,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之所以这么晚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没病,可以放心大胆的吃,放心大胆的玩儿,放心大胆的和你三哥天长地久。”
纳兰锦绣本来还想,在她有病没病这个话题上和他深入探讨一下。可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若是像林清扬那般年纪的也就罢了,明明就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还用这种语重心长的口气和她说话。说实在的,她觉得有些违和感,不太能够接受。
但这人毕竟是她师傅,即便是年轻也依然是她师傅,她自然会敬重他。所以,尽管曲清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为人师傅的稳重,纳兰锦绣还是乖巧的听完了,并且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当她点完头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她,刚刚不是还在想要离开三哥的吗?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之前被纪泓烨那样说,现在又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她是真的动了想要离开的心思了。
她觉得,她若是嫁给未来的内阁首辅,即便不是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怕也是少不了要担惊受怕。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和权谋算计,远要比北疆那种直面敌人还要可怕。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清楚的,如若不是形势所迫,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同三哥回金陵,即便是要嫁给他,她也是要慎重考虑一番的。正是因为她除了嫁给三哥没有了别的选择,而且又对他千里迢迢去北疆提亲之事甚是感动。当时真的是脑子一热,觉得她想他想的那么辛苦,终于是完成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三哥问她是不是因为别无选择,才同意嫁给他的?这简单的一句话,终于让她从那股锐不可挡的冲动中清醒过来。让她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她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她有没有勇气卷入朝堂争斗之中?能进入文渊阁的,都是在大宁朝举足轻重的人物,徘徊在权力洞中漩涡中的三哥,注定不可能跟她过些寻常人的日子。
可她真能离开他么?纳兰锦绣的心口忽然又泛起疼意……
“你没病。”曲清嘉道。
“我知道。”纳兰锦绣回。
“这你都知道?”曲清嘉挑了眉头,表情十分夸张。
纳兰锦绣精致的眉毛蹙在了一起,她无奈:“我好歹也是一名大夫,而且应该还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
她那副模样好像就是在说,不要质疑她的专业水准,曲清嘉就又笑了:“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既然你没病,那想做什么就由着心意去做。”
纳兰锦绣很想告诉他,正是因为这副身体没有病,所以她才会更恐慌。如果能诊出毛病,那她用心治也就是了。可现在是一个没有任何疾病的人会猝死,这让她心里一点都不安宁。
曲清嘉看着她眉头紧锁的,忍不住道:“你就是想太多!记不记得以前,我刚收你做徒弟的那时候,你大概也就这么高一点点。”
他说着话还用自己的手在胸口那里比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自己比的好像有些高,把手又往下移了移。纳兰锦绣无语,她遇到他那会儿,也没有那么矮吧!起码也应该到他肩头了。
曲清嘉可不管她愿不愿意,自顾自的说:“你那时候虽然看起来像个小不点儿,但是性格却是个活泼的,胆大心细,基础又扎实,是个做大夫的好苗子。”他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也是牵引出了一番愁肠:“我那时候可比现在年轻多了,模样生得极俊,可惜你没看到。”
纳兰锦绣彻底被他搞糊涂了,明明是在说她性格转变,怎么一转眼就又说到他变老了的话题上?真是让人猝不及防。而且他要不要那么自恋?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不是生得也挺俊的么?
这时候曲清嘉忽然起身了,他对纳兰锦绣道:“有人来了。”然后转身就要从窗子那里出去。
纳兰锦绣知道他一向来去无形,怕他就这么走了,赶紧道:“你去哪?”
“当然是回我的房间。”
“我是问你会不会离开这?”
“暂时不会。”
“真的?”纳兰锦绣眼睛忽然就亮了,只要他不走,就可以好好指点她。她深谙药理但对毒的认识却有限,她现在非常需要他的引导。
“我不仅不离开这,还要同你一起去金陵,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向我请教。”曲清嘉整个人已经挂在窗口,说完最后一句话,直接消失在了夜幕中,而且还把窗子完好无损的关上了。
在窗子被关上的那一霎,纪泓烨进门了,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即便是已经快要入夏,北疆的夜依然是很冷的,他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领口处是雪白柔软的皮毛,衬得他的眉眼愈发温和。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进屋后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纳兰锦绣嗅着食物的味道,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真是有些饿了。可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心里总有些古怪,尤其是对着三哥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承认,三哥之前说的那句话让她心里还难受着。
纪泓烨站在床边,面色平静,声音温和:“睡好了么?起来吃点东西。”
纳兰锦绣没因为心里还别扭着,就假意推辞说不吃。她不能平白浪费人家的一番心意,也不能由着自己饿肚子。她动手把被子推到一边,起身下床,正要弯腰穿鞋子的时候,就见三哥已经俯下身子,拿了鞋子给她穿好。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的印象里,女戒女德中都说,为妻者要如何尊重侍候丈夫,以夫为天。即便是夫妻,男子也不会动手给女子穿鞋子,尤其是对三哥这种读书人来说,他们的规矩应该更多才是。她不知三哥的用意,只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纪泓烨给她穿完鞋子后直起身子,他的神色还是很平静,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从不认为圣贤书里教的,那些君子之道是完全对的。人与人之间相处,本就应该秉承着平等,夫妻之间亦然。尤其是女子,天生就不如男子强势,又被众多礼教规矩束缚,需要的呵护自然格外多一些。
阿锦不久之后就会嫁给他,会成为他的妻,他待她自然珍重。其实,他现在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似乎有什么悬在心头,只有看着她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