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冷眼看看,她知道三哥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但绝对不会想到她是借尸还魂。因为这种事情,虽然时常在话本子上出现。但如果放在现实中,就太过匪夷所思。尤其是三哥掌刑法,更应该是只信苍生不信鬼神的。
她知道两人现在处于拉锯战的状态。三哥曾经占尽了先机,不惜囚禁了她,就是希望她能害怕,能示弱,把事情向他和盘托出。其实她也曾动摇过,但一想到自己曾为他人妇,他肯定接受不了,这念头就被打消了。
这一次,如果能让他永远生不起问她真相的心思,那她这是秘密你就算保住了。所以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松懈,不然就会功亏一篑。诛心,尤其是心智坚定如三哥,怕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孙太医有没有和你说,我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我体内曾经养过蛊。”纳兰锦绣语气很平静,就仿佛是在闲话家常。
纪泓烨猛然抬起头,他看着她,本来黑沉让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感觉眼睛就像是被强烈的光刺到了,有些疼,有些酸。心口也像是有什么要坍塌一般,一阵雨晃荡。
“人养过蛊之后会伤了先天之气,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元气。我曾经怀疑过,我这一辈子可能都做不了母亲,好在是季大夫的方子有了效果。
但我的身体我清楚,要想让这孩子平安健康的出生,我就要付出很多精力。我一直用心呵护它,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吧!你口口声声说你会护着我,可你做到了没有?
我要不停的告诉自己,你想通了就会好了。你不会不管我和孩子,不会把我们一直囚禁在这。可今天若不是孩子出了事,你依然还是不出现吧!”
纳兰锦绣闭眼,本来是要击溃他心里的防护,可到头来,受折磨的是她自己。仇恨这种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伤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受伤。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更确切的说是什么都做不了。她精疲力尽,现在似乎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纪泓烨沉默着,他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任何语言在现在都是苍白的,毕竟,现实是残酷的。他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替她抹去之前难熬的日子,所以语言就成了最虚伪的东西。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尴尬。纪泓烨伸手握住她的手,他想,这一次就算他输了吧!她不想说便不说,若有一天他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三爷,给夫人的粥已经煮好了。”莫言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默。
“端进来。”纪泓烨放开纳兰锦绣的手,伸手接过莫言盘子里的粥碗,声音清淡,带着一丝丝的沙哑:“我来,你们都出去吧!”
莫言莫语低垂着头后退了几步,还把门掩了个严严实实。她们心里清楚,但也和夫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而且气氛也融洽不了。所以不止她们出去了,还把院子里的人都撵到了外院,只留下三爷的护卫。
“来,吃粥了。”纪泓烨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勺粥,递到纳兰锦绣唇边。
纳兰锦绣蹙眉,这粥有一股浓重的药气。她都不用看里面放了什么,单单闻一下就知道味道好不了。虽然不想吃,但她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那一瞬间的反应,被纪泓烨完全看在眼里。他声音柔和的说:“孙太医给你开的是药膳粥,如果加糖会影响药效,你先将就着吃,吃完了有蜜饯。”
纳兰锦绣想起她之前吃药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哄着她,买了很多种干果蜜饯,每次她吃完药,他就一颗一颗喂给她吃。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能想起他的好,要尽量想他冷漠的时候。
“我自己来。”纳兰锦绣伸手准备接过碗。
“你现在肯定没力气,还是我来喂你吧。”
“你这一个月都没管过我,莫言莫语也不曾喂过我,我不是依然好好的活着吗。”纳兰锦绣的态度是不容拒绝的,既然事情已经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了,那她就不能示弱。
纪泓烨的态度也很坚决,他依然维持着那个要喂她吃粥的姿势,淡声道:“我从来就没有不管过你。”
“你有。”
“莫言莫语是我派给你的人,她们照顾你可曾有疏忽?我一直都是想要妥善安置你,好好照顾你的。”
纳兰锦绣非常想问他,他是这么照顾人的吗?把她像个犯人一样囚禁起来,限制她的自由,这样能称之为照顾吗?但她没说,她知道在辩驳这一块,她永远都不可能赶上三哥的。
说的多,错的多,自己反而就变成了弱势的那一方,所幸她就什么都不说了。她把脸颊转向一侧,态度一如刚才坚决,大有你若是喂我就不吃了的架势。
“好,你自己来。”纪泓烨把碗放到她手里,自己去看果盒里的蜜饯。
谁知纳兰锦绣依然不罢休,她又对着他说:“你也出去。”
纪泓烨不动,他现在不想出去。不仅是现在,他还打算但凡是不办公的时候,他都要留在这儿。孙太医说她这胎以后会很艰难,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他是一定要陪着的。
纳兰锦绣见他无视自己的话,就把粥碗放到床榻边的案几上,她决定他若是不出去她就不吃了。不能怪她太过矫情,无事生非,而是这一次她一步都不能让。
纪泓烨真的是拿她没法子,他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把案子上的干果盒子放到她跟前,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纵容:“我去屏风那头呆着,你吃完了叫我。”
纳兰锦绣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他挑了一头的眉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忽然间就有些心虚,已经到了嘴边要驱赶的话,又硬生生的被她咽了回去。
纪泓烨看她的模样,无奈的叹息一声,语气有点像哄闹脾气的小孩子:“阿锦,就给你这一餐饭生气的时间,吃完以后我们就和好了。”
纳兰锦绣:“……”
“我本来也没真生你的气,就算是真气也只是那一会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能对我要求过高。”
纳兰锦绣没说话,她低头舀了一勺药膳粥,缓缓放入口中,舌尖晕开一丝苦意,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她心里不是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但凡是女子嫁了人,一切就要听夫君的安排。
这是宁朝自开朝以来沿袭至今的规矩,不是谁都可以改变的。有权世家的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像她这种无亲无故的。她再怎么闹脾气,也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纪泓烨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沉默的反应,可没想到会这么难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她若是惹了他生气,永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的原谅。
那你说他应该觉得小姑娘是任性过头了,刚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他又觉得有点可怜。她毕竟年纪小,一个人被困在这深宅大院中,无亲无故,也没人可以依靠。他伸手拿过她的粥碗,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动作体贴的喂给她。
纳兰锦绣本来不想妥协,但她又想算了吧,就低头把他喂的粥吃了。纪泓烨随即又舀了一勺,依然放到她唇边,见她乖巧的吃了。就唇角微微一弯,漾出一抹微笑的弧度,又是安然又是宠爱。
一碗粥喂完了,白瓷碗底留下了浅浅的粥印子。纳兰锦绣看着碗底出神,眼神里很空洞。她到现在脑子里还不是很清楚,明明知道不能轻易原谅他,又觉得已经筋疲力尽,没有精力再同他折腾下去了。
纪泓烨拿了一颗甜甜的果脯放到她口中,叫人把餐具收了下去,又伺候着她漱了口,才把她按在床上拉过被子,让她好好睡一觉。
纳兰锦绣听话的闭了眼睛,呼吸轻轻缓缓的透着宁静。她这些日子孕后反应很大,常常是睡不醒的状态。可能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这一觉反而睡得异常踏实。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黄昏时分,纪泓烨就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神情专注的看着。她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因为似乎已经很久,在她醒来的时候三哥不在她身边了。
“醒了?”纪泓烨把书籍放到案几上,俯身轻柔的问她:“要不要坐一会儿?”
纳兰锦绣有些迷糊的点头,眼前还不是特别清明,目光看起来没有焦距,整个人都显得呆萌呆萌的。尤其是她的头发零散着,又因为有身孕,衣袍宽宽大大的,看起来年纪愈发的小了。
纪泓烨把迎枕放到她身后,又动手把她额前散着的头发拢到耳后,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啄。她刚睡醒没什么精神,反抗肯定是没什么力道的,只低下了头,明显是不想给他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