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玄奕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他忽然想起了她死的那一天。她的眼睛显得很慌乱,在人群中急切的寻找他,然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渐渐红了眼眶,可眼泪终究是没落下来,眼底留下来的只有浓浓的疲倦和绝望。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已经报了必死决心。他还以为只是受一点伤,养养就会好的。他对她那么残忍,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心口忽然像是被刀子刺穿,狠狠地在里面翻搅着,他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却还记得去牵她的手。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会再放开她了,生死永隔只有那一次就已经够了。
这一次,纳兰锦绣没有拒绝他。因为她的意识都在背对着自己的那块墓碑上,她在想那上面会刻什么?也在想墓里面埋着的那个人,应该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宗玄奕发觉她的手特别冷,是一种刺骨的冷。他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就如同过去的很多日子,他替她暖手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总会笑眯眯的,把她冰冷的手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然后坏坏的笑。他不懂她为什么在恶作剧的时候会那么高兴,她却总是神态骄傲的跟他说,因为我喜欢给我暖手啊!
不是怕冷,不是没有人给她暖手,仅仅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而已。
他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明明是要接近她,是要报复她父亲,是要为死去的族人讨回公道。却为何会迷失在他的情感中?
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了,因为她给他的感情,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一心一意,从无二心。在她之后,有很多女人对他示好,每一个人都是有目的的。
有的是为了他的钱,还是为了他的地位,有的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以接近他。他终于意识过来,这世上最难得的是有情人。
真正愿意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你的那个,一定是少之又少的。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许一个都遇不到,他约到了却没有珍惜。
他无数次的想过,若是时光能够重来,他一定会倾其所有对她好,还她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
纳兰锦绣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缓缓走过去,看到墓碑上刻的字之后呼吸一下子就停滞了,如她所料,这是她的墓!
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墓前,看着那上面的字,感觉脑袋一阵疼痛,那疼痛缓缓的蔓延到胸口,然后又走向了四肢百骸。
她在想如果她像正常人那样,随便死了,永远沉睡在地下,似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遇到三哥,也不会有一个孩子,她的人生依然都是遗憾的。她转开头,冷声道:“既然这是你先夫人的墓,死者为大,不如让我给她上炷香吧!”
宗玄奕示意了身后的人一下,有人便捧了香过来。纳兰锦绣把香燃好,放进香炉中。青烟袅袅间,她看清楚了墓上还刻着墓志铭。
君讳纳兰锦绣,金陵人氏,生十有五年而归于奕……
归于奕,归于宗玄奕。
她是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他的,那时候她以为终于得成所愿,却不知道那只是她悲剧一生的开始。她本来冷硬木讷的心又渗进了一丝丝的疼痛,她认得那是他的字迹,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他曾经是阿爹给她找来的先生,教过她读书写字,甚至是教给她如何写八股文,如何破题。她怎么会认不出他的笔体呢?
如果他们之间仅仅停留在先生和学生之间,也许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因为那样她就不会对他心存幻想。可事实不是那样的啊,那么多痛苦深沉的记忆,就像是铭刻在她的骨血中,她怎么能忘得掉?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心口也越来越痛,她发觉自己没有眼泪。不是她的理智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是她现在不能示弱,不然就等同于自己承认了。
宗玄奕本来就是在逼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看到自己坟墓的时候,不可能再坦然面对,她总会露出自己再也反驳不了的情绪。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她夺回来。
他的妻子怎能另嫁他人?这世上,除了自己又有谁能配得上她?可现实却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情绪。
他看着她的眼睛,发现那里面很空洞。如果这是两个人的角力,他知道自己输了,他怎么也没办法看她继续受折磨。所以他上前几步,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哑着嗓子说:“不敢看就不要看了,我带你回去。”
纳兰锦绣把他的手拉下来,神情依然很漠然,换成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事不会觉得不舒服了吧!她眼睛盯着墓碑,话却是对他说的:“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我已经看了,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么?”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放手的。”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骤然拔高。
宗玄奕现在很愤怒,胸口的疼痛在提醒他不能冲动,不能做伤害她的事。但理智上,终究没办法接受她嫁给了别人,并且深深爱着那个人。
“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不要逼我。”宗玄奕拉住她的手,冷漠地说:“本来还担忧你刚刚动了胎气,不适合远行,既然你现在已经没事了,那就跟我走吧!”
纳兰锦绣蹙眉:“你要带我去哪?”
“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留在金陵了。不然纪泓烨找上门来,还真是不好处理。”
纳兰锦绣想若是他把自己带走藏起来,那三哥可能就找不到她了。从此后身边没有他,只剩下梦魇一般的宗玄奕?她心口一阵恶寒,剧烈的摇头。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宗玄奕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她不配合,他便霸道的把她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宗玄奕,你这个疯子!”纳兰锦绣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安生,对他拳打脚踢。
宗玄奕视若无睹,只冷声道:“你若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那就最好安分守己一些。你才服了安胎药,这般折腾下来,对你的孩子没好处。”
纳兰锦绣听了他这些话,心里稍安。按照他的意思,他应该不会对孩子怎么样,起码是现在不会下手。可他要把自己带去哪?以他的实力,要想藏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她怕三哥找不到她。本来是有些慌乱的,现在脑子忽然清醒起来。不能让他把自己带走,一定要想一个留下来的借口。她伸手捂住肚子,痛苦的说:“我肚子疼。”
本来抱着她的宗玄奕,脚步骤然一停。他低头看着她,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是不是在说谎。但他只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额头上也多了一层汗水。
她在这个时候肚子疼,极有可能是在耍诈,但是他又不能让她冒险,只好抱着她回寝房,又让人去找陈大夫。陈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过来,切了脉以后说服了安胎药后,脉相已经平稳了许多,没什么大碍。
“那他为何会腹痛?”宗玄奕问。
有身孕又未到产期的女子肚子疼痛,大都是要小产的征兆,陈大夫自然不敢怠慢。巴巴的又把了一次脉,发现纳兰锦绣是在装肚子疼。于是,他就如实禀报了。
她是装的,早就在宗玄奕的预料中。见陈大夫帮不上忙,就挥手让他撤下去了。他在床榻边上坐了下,和纳兰锦绣保持平视,用温和的语气问她:“大夫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我要回家。”纳兰锦绣沉着眉眼,丝毫没有自己说谎被抓包的困窘。
“这就是你的家。”
“不是!”
宗玄奕恶狠狠的瞪着她,神色十分冷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没有休妻,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人。”
纳兰锦绣两手狠狠的捏了被角,她现在已经确定了,宗玄奕已经断定了她的身份,她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我已经嫁人了,并且还即将会有孩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这么一说,似乎就更点燃了他的怒火。他虽然没说话,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两只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他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因为不想伤害她,因为知道失而复得不容易。他心里已经认定,纪泓烨这个人绝对不能留。一则是断了她的念想;再则是他早就碍了他的眼,欲除之而后快。
“你不放人,我的家人就不会来找么?”纳兰锦绣从心里害怕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因为那就等同于提醒她,她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还对三哥隐瞒了。
宗玄奕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吗?”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陈智在外面敲门。宗玄奕在门口同他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面色沉重地转头对纳兰锦绣道:“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好好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