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对纪博衍倒没有太多的要求。寒窗苦读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来的,真正的入朝为官也绝对不简单。三哥天资聪颖,尚且应付艰难。
她希望纪博衍能够像个平常人一样,过些普通日子。倒不是希望他不上进,只是希望他不要强迫自己,更不要被人强迫。
人各有命,有时候过什么样的生活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是适合自己。官场凶险,处处透着杀机,绝对称不上是好去处。
纪泓烨从屋内缓缓走出来,张伯恭敬地行了个礼,低声道:“三爷。”
纪泓烨淡淡的点了下头,对他说:“你告诉龙义,让人去青云观把小少爷接回来吧。”
张伯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府里平时的气氛过于严肃,只有小少爷在的时候才会其乐融融。明明就是个很规矩的孩子,却像是这整个府邸中唯一的生机。
纳兰锦绣没想到他会出来,她站起身子,措辞半天问了一句:“你的眼睛现在能看见多少了?”
“这个距离会有一点模糊。”纪泓烨比了比他们之间的距离。
“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恢复期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能看书,也不能写字。”
“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分外沉默,无形中总是有一种拘束的感觉。纳兰锦绣在这样的情况下会觉得不舒服,就出声告辞了。
“既明回来之后暂时就不走了,你可以教他医术。”纪泓烨在她身后淡声道。
“你想让他学医?”纳兰锦绣不太确定的问。在她看来,医术是极有用的东西,不仅可以救别人,很多时候还可以自救。
但是,在大宁,医者并不是什么光彩职业。虽然都很尊重大夫,知道他们可以治病救人,但是身上还不算高的。
就拿太医院来说,院正才不过是个五品职位。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勋贵之家,不会让自己的子孙学医的原因。
“如果他感兴趣的话,未尝不可。”纪泓烨早就发现了纪博衍其实会喜欢医术,从他感兴趣的东西上来看,极为钟爱药材。
也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在医术他总是能表现出让他意外的东西。记得他刚会说话不久,如意在做针线,他就小声说:“针灸。”
“如果真的想让他学,那就等他再大一些,确定他确实是喜欢了再接触吧!”纳兰锦绣其实很想教,但又想到早晚也是要分别的。若是相处的多了,只怕到时候会更分不开。
纪泓烨大概没想到她会拒绝,母子天性,他总觉得这是正常的,不可能完全泯灭。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让纪博衍不认这个母亲。
“我以为你会想和他多些机会相处。”
纳兰锦绣没回答,她已经准备走了。她觉得他们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再去讨论这种话题。他当初既然可以选择见死不救,那她再继续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
纪泓烨生来敏锐,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洞察力。他能够感觉到,从他们上次交谈之后,她对他就已经很疏远了。本还担忧她放不下,现在看来,她倒是洒脱。
午后下了一场雨,秋雨寒凉,天气愈发的冷下来。
纳兰锦绣穿着一件青色的毛绒斗篷,看着外面萧索的景色,想到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一时间竟恍了神。
穆离刚从外面去了茶叶进来,见了她的样子,低声道:“外面正在下雨,潮气重,把窗子关上。”
纳兰锦绣当初被埋下那两枚锁骨钩,虽然已经精心调养了,但还是落下了病根。但凡是遇到变天的时候,她依然会感觉疼痛。
她回过神动手把窗子关好,走到桌案旁坐下。见穆离正在摆弄茶具,炉子上烧着水,徐徐的白气冒出来,一阵暖意。
“你取了什么稀罕茶叶?”她笑意盈盈的问。
“庐山云雾。”
“我看看茶叶好不好,是不是今年的新茶。”
纳兰锦绣动手打开陶罐盖子,捏了几粒茶叶出来细细看着。然后十分满意:“赶快泡一杯尝尝吧,味道应该还不错。”
穆离笑了笑,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罐子。
纳兰锦绣这才注意到,装茶叶的陶罐旁边还有一个青色陶罐,模样看起来要比茶罐精致。她动手打开,见里面竟是热乎乎的栗子仁。
“你从哪弄来的?”扑面而来的香甜之气,处处都透着诱人的味道。
“如意姑娘让厨房做的。”
纳兰锦绣笑了笑,这次她回来刻意避着如意。如意大概也知道她现在身份敏感,他给她添了麻烦,就只远远的看过她几次。
纳兰锦绣接过穆离递来的小勺子,盛了一颗栗子仁放入口中,感觉是甜的不行。她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正是栗子的季节,剥皮之后再用糖炒,味道会格外的好。”
她以前是喜欢吃带壳栗子的,后来,每次吃栗子都是三哥给她剥壳。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上面沾一些糖渍就觉得很不适合他。
本来也只是让厨房的人试着做,却没想到一做就成功了。不论是用糖炒,还是在外面裹了蜂蜜炸,栗子仁的味道都特别好。
穆离见她餍足的模样,本来木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柔和。他一面看着炉子上烧着的水,一面低声说:“眼看就要入冬了,你要多穿一些,免得又伤口疼。”
纳兰锦绣点头:“我这不都听你的哈,这么早就把棉披风穿上了吗?”语罢还指了指自己的披风。
那时候炉子上的水彻底开了,小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穆离泡了一杯茶递给她,纳兰锦绣不客气的端过来,嗅着热腾腾的茶香气,心满意足。
“你最近进步真快,这泡茶的步骤一点错都没有。”纳兰锦绣出口表扬穆离。
穆离本就是个粗人,舞刀弄剑还行,让他泡茶属实有些为难。但她如今身边没有侍女,总是事事亲力亲为,他怜惜她,就学着照顾她的起居。
“你要不要学习针线?”纳兰锦绣把脸颊撑在手上,明显又是想拿穆离开涮了。
穆离也不恼,依然是那副冰冷漠然的模样:“我学针线作甚?”
“可以给我缝袍子呀!”纳兰锦绣笑眯眯的,她每次使坏的时候都会特别高兴。
“好。”穆离自己倒了一杯茶,安静地喝。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穆离不语,只满脸无奈的看她。
每次一这样,纳兰锦绣就是想开玩笑也说不下去。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无奈,世上怎么有这么木然的人,让他笑一笑都难。
两个人安静的喝茶,虽然不说话,看彼此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对方很快都能心领神会。这种默契是相处久了又信任彼此自然而然形成的。
“纪大人的眼睛快好了,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穆离打破沉默,以她如今的敏感身份,自然还是去偏僻的地方比较安全。
“我想回一趟北疆。”纳兰锦绣担心的是,北疆刚刚经历过战乱,离戈又不知去向,只怕兄长一个人压力很大。她想回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帮上忙的。
穆离并不想她再插手这些,毕竟她已经承受了很多,不应该他承受的东西。但是他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她。
两个人也算是心意相通,纳兰锦绣自然知道他现在在担忧什么。她把茶盏放在桌案上,低声说:“穆离,你知道这世上最难还清的是什么吗?”
“不知。”
“是人情。”纳兰锦绣的神态变得有一丝忧伤,她的眼神仿佛一下子飘到了很远:“我欠父亲和兄长的必须要还清楚,这样我才能心安。”
穆离不解:“我不明白。”
在他心里,她即便是欠他们人情也早就该还清楚了。不管是背负上惊云令,还是在金陵所受的折磨,不都是她的付出么?
纳兰锦绣莞尔一笑,有些事情注定要埋在她心里,不能让穆离知道。她叹息一声,无奈地说:“你不需要明白,因为明白以后就要承受很多。其实人若是活成你这副样子,当真是极好的了。”
纳兰锦绣这些话并没有奉承,句句都是出自肺腑。在她心里,穆离这个人虽然不善言辞,外表看起来又木然冰冷。但胜在内心纯良,善恶黑白在他心里分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过多的牵绊,也不喜欢人情世故,做起事情来我行我素。他不趋炎附势,同人相处也从来不计较利益得失。这真的是非常可贵的一种东西了。
穆离神经很严肃,问出的话也一本正经:“哪里好?”
纳兰锦绣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穆离,不是我说你,你说你这么问我,是不是等着我夸赞你呢?”
穆离侧头,觉得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他又给她添了一盏热茶,低声道:“好好喝你的茶,莫要拿我打趣。”
“好……喝茶。”纳兰锦绣尾音拉长,端端的是够调皮了。
穆离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他觉得她眼睛里的那种柔和,对他来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让他欲罢不能,只想沉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