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泓烨缓缓出列,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清楚。他的声音很平缓,似乎并没有受之前那些事情的影响,既然还是他往常给人的沉稳感觉。
永隆帝听了他的话之后龙颜大怒,他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道:“把香贵人给我带上来。”
香贵人被人拉着上来,许是因为永隆帝刚刚的态度不好,她直接被人丢在了地上,神态狼狈。
香贵人到底是个聪明人,这时候也不扭捏,只做出来一副委屈模样,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永隆帝不可能一直让她沉默,问她话,她依然是之前那套说辞。永隆帝再问,她就只会掩面哭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永隆帝到底是有几分真心喜爱于她,见她这副样子不忍心再逼迫。纪泓烨在一旁冷眼看着,淡声道:“香贵人不会以为只要你哭,这事情就可以不追究了吧!”
香贵人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只说:“纪首辅,我知道您位高权重,看不起我这出身卑微之人。但我好歹是圣上的人,也不是您能随意欺辱的。”
“圣上晚上只吃了你送的燕窝,却神志不清,香贵人以为我可以不追究吗?”纪泓烨面目冷然,是丝毫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自然是为圣上好,给圣上吃的东西也绝对是安全的。至于你怎么对我,你和我心知肚明。”
香贵人说完话就十分委屈,趴伏在地上低声哭泣,那模样实在是可怜极了。不要说在场的都是大男人,就连纳兰锦绣这个女子,都不忍心冷眼旁观了。
不过,她心里是十分清楚,香贵人在演戏。以她对三哥的了解,三哥绝对不会对香贵人做什么。香贵人可以做出这副样子,足以证明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事情本来就一码归一码,香贵人给圣上吃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还需要严查。但纪首辅你试图冒犯香贵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难道就不需要承担责任了吗?”
说话的是宗玄奕,他早就过来了,只不过一直沉默着。刚刚看了浔王的那出闹剧,他对那个自称为鬼谷白衣的人,燃起了很浓厚的兴趣。
“鬼谷白衣,我见你辩才高绝,不如你给本相解答一下,纪首辅为何对香贵人感兴趣。”
纳兰锦绣被指名,只能淡定出列,对着宗玄奕行了个礼,淡声道:“草民认为纪首辅不会对香贵人感兴趣。”
宗玄奕眉头一挑,淡淡地道:“哦?说来听听。”
纳兰锦绣走到香贵人身旁,语气清淡:“敢问香贵人认为自己的容貌出身,在宫中众位娘娘中能排到第几位?”
香贵人平时是很会藏拙的,也很会利用自身的条件向人示软。此时依然是老样子,含蓄的说:“出身卑微,容貌普通,自然是排不上号的。”
“香贵人未免太过谦虚,您若是排不上,圣上又怎么会让您在太极殿伺候。”
香贵人看着纳兰锦绣,刚刚她还没注意,这人容貌上看着生得有些猥琐,但一双眼睛却是极清极亮。这种清亮和单纯不同,是洞察和睿智。
她被这样一双眼睛静静看着,蓦然感觉心头一慌,仿佛无形中有一双手遏制住了自己,无所遁形。她只能把眼睛移开,静静的看着永隆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香贵人之所以能得圣上青睐,主要是因为才气。我在民间也有听闻,说香贵人在诗词歌赋上造诣极高是也不是?”
香贵人知道这人眼睛厉害,便不选择和他对视,只淡声回复:“旁人给的一些虚名罢了,在众位大人面前就算是班门弄斧。”
“香贵人真有自知之明。”纳兰锦绣话锋一转,眼睛静静看向宗玄奕,语气平静却带着质问:“纪首辅文采高绝,若论起写字和诗词,怕是当事也无人能出其右。”
纳兰锦绣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在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隐含之意。香贵人一无家世背景,二无倾城之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气,在纪泓烨面前也不值一提。
她,有什么资格受纪泓烨青睐?
这话让香贵人一无是处,明里暗里的已经讽刺到了永隆帝。含沙射影间似乎在说,永隆帝好没有眼光,这样的女子也能看上。
孙文杰一阵惋惜,这位鬼谷白衣的确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怎么利用优势保护自己。只是,他的话即便说到一半也肯定已经得罪了圣上。他还真是不知该怎么保他。
纳兰锦绣见他们一个个秉气凝神,眼角余光都偷偷打量着高高在上的永隆帝。她静默了一会,说道:“圣上的后宫争奇斗艳,收敛了全天下最优秀的女子。香贵人之所以能占得一席之地,就是讨了个巧罢了。”
孙文杰听出她转了话锋,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就是说一个吃惯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一碗白粥,会觉得别有滋味。”
孙文杰暗赞了一声好。这种拍马屁的功夫,可以说是和他不相上下了。这次根本不用他费心思去救,人家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永隆帝坐在高位上多年,也早就看惯了阿谀奉承。他对这种讨巧话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现在确实需要这样一种态度。
他贵为天子,颜面比什么都重要。今日之事,本就是他也被旁人一块算计进去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反击,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纪卿是我大宁的肱骨之臣,眼见学识绝佳,规矩礼仪更是众朝臣的表率,孤以为他定然是被人冤枉的。”
香贵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大势已去,她本就是收了别人好处要替人做事。现下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不可能再继续为那人卖命。
她把身子伏在地上,背脊一阵颤抖,低声哭着道:“圣上明见,纪阁老确实没对臣妾不轨,是臣妾昧着良心冤枉他的。”
永隆帝对香贵人一向是怜爱的,见她示弱倒是有几分心软。不过,女人和朝局比起来就是不值一提。他本来还想再留她些日子,如今这种情形却是不可能再放过她了。
“既是如此,你从此就被贬为宫婢,搬出裕秀宫,入住辛者库。”
辛者库是宫中的苦役地,一般犯了大错的嫔妃和宫人,才会被罚落到那一处。入了那里就要做无穷无尽的工,受尽冷眼打骂。
艰苦的环境下容颜憔悴,再是倾世红颜也熬不过三两载就丑陋,那样再想重获圣心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香贵人缓缓直起身子,一双泪眼看着永隆帝。她知道这个人是冷心肠,也知道自己能靠的只有一丝怜惜。
她缓缓的磕了个头,低声道:“臣妾自知犯了大错,不求圣上宽恕,但是臣妾是被人逼迫的。”
“何人逼迫于你?”
香贵人默默垂泪,一副受了委屈也不愿说出来的样子。她这副表情明显就是有苦难言,众人心中便暗暗猜测香贵人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即便她不把话说出来,永隆帝心中也是有数的。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他们朝臣中的争斗,只有他们彼此牵制,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但这种牵制也有局限性,那就是不能动摇国本,更不能算计到他头上。这一次连药都敢给他下,那下一次是不是就可以要他的命了?
永隆帝越想越气愤,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冷漠。香贵人当然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就低声说:“臣妾希望能帮圣上完成山河社稷图,就当是臣妾为辜负了圣意赎罪吧,还望圣上成全。”
大宁山河万里,繁华锦绣说不尽。历代皇帝都会让绣娘制山河社稷图,只为记下这大宁山河,万里锦绣。因为对绣艺要求极高,能入选做此事的绣娘少之又少。
孙文杰当然知道香贵人是谁的人,不是国相,就是浔王。这女子有多聪明他已经领教到了,绝对不可能给她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淡声道:“香贵人,你好大的口气,山河社稷图岂是什么人想做就能做得了的。那需要经过重重考核筛选,不是顶级绣娘绝对没有资格。”
香贵人神态依然平静,她从衣袖中拿出针包,对着永隆帝说:“太极殿中的幔帐已经很多年了,臣妾早就发现有一处脱线,现在就替圣上补好吧!”
然后她也不等永隆帝回话,自顾自的站起来,走到幔帐处缓缓地缝了起来。
纳兰锦绣的绣工不是很好,但自从她记事之后,阿娘就请过很多老师教她。能入太傅府指点她绣工的,都是大宁朝最顶级的绣娘。
即便是她没有得到真传,但养成了会赏析的本事。从一个绣娘穿线到刺绣手法,她就大致能推断出这人的绣艺怎么样。
香贵人绝对不会比“霓裳”的简大家差,她甚至怀疑,她们的绣艺是出自一脉。这女子在宫中这么久,都没显露出自己锈工了得,可见心机之深。
若是这个时候被她掌握了生机,只怕以后更不好对付。她本是无心大宁朝堂上的那些事儿,但她但凡在这世上一日,总要帮着三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