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当然不想过去，因为她并不认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曾经是嫁给了他，但那已经够让她后悔的了，她实在是不想提起。

“你过来。”宗玄奕的声音比刚才严厉了些，但很快就又转向柔和：“好歹也算是长辈，你就过来上个香。”

他是用商量的语气说的，纳兰锦绣听了，觉得自己要是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她只能走过去，同宗玄奕并排跪在墓碑前。

她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香，上好之后，才算是看清了墓碑上的字。然后，她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把眼睛转向宗玄奕。

宗玄奕应该是早就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淡声道：“我知你心中有很多困惑，我慢慢说给你听。”

纳兰锦绣跟着他的脚步往回走，两人又重新站在了墓地入口。宗玄奕看着墓地的方向，声音很慢：“其实我并不是宗九，也不是宗家的私生子，我是宗家嫡出的七公子。”

纳兰锦绣蹙眉，她有些糊涂了。

“我父亲一早就预料到我们家会有危险，所以就把我和宗九掉了包。如果不是父亲有先见之明，想来我多年前就死了。”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变得特别慌，她感觉宗玄奕接下来说的话，一定会让她很难以接受。但是她又不能选择不听，不管现实是否残酷，她需要的都是真相。

“你知道宗家是怎么被灭门的吗？”宗玄奕看向纳兰锦绣，眼睛依然像迷雾一般，里面是浓浓的忧伤。

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提到了喉咙里，她低声道：“为什么？”

“因为纳兰彦章的陷害。”宗玄奕的面色十分平静，早些年的时候，他确实不能提这个名字，每提起一次都会咬牙切齿。

“你在说什么？”

“锦儿，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事实。”宗玄奕过去握住她的手，就是希望她不要太过害怕。

纳兰锦绣现在非常紧张，整个人绷得就像是一根弦，蓄势待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宗玄奕，等着他的解答。

“当初朝堂上分为两派，宗家和纳兰家分庭抗礼。但是到底是你父亲技高一筹，最终还是把我宗家土崩瓦解。

你应该不知道，你父亲做事向来狠辣，从来都是要斩草除根。他既然要动宗家，就一定会赶尽杀绝。

我父亲带着危险来临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他想方设法想把我们兄弟送离金陵，让我们远离是非，也算是保住了我们家的血脉。

可惜，你父亲的人盯得太紧了，几次想要逃亡都失败了。所以我父亲最后不得不把我换出来，就是因为宗九和我年龄相仿，可以李代桃僵，所以，众兄弟之中我活了下来。

我看见宗家满门抄斩，当时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宗九的母亲和你父亲曾有一段缘分，你父亲是动了真心的。

你一直认为你母亲善良，因为她夏天的时候都不肯外出，就是怕不小心会踩到蚂蚁。看起来是多么爱护生命，但是，你知道她在你背后做了什么吗？

宗九之母曾经为你父亲生过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你母亲怕她动摇了她在后宅的位置，所以就把那孩子杀了。

宗九的母亲也是死里逃生，为了能保住性命，才彻底和你父亲一刀两断的。你父母亲当然也不希望你母亲那么做，但是他需要你母亲家族的支持，我也就默认了她对宗九母亲的伤害。

这些本来都是陈年旧事，可宗九母亲非常恨你父亲，被我父亲察觉，就说服她做了颠覆纳兰家的帮凶。

你父亲对她旧情难忘，又因为自己多年无子，而格外想念被害死的那个儿子。对宗九的母亲自然也就越发好了。

就是利用了你父亲这点心理，我才顺利得到了他的信任。他之所以对我没有那么深的防备，就是因为我是宗家的私生子，从来没有认祖归宗，也没有受过宗家荫蔽。

后来的事你大概就都知道了，我做的是有些过分，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过。那是纳兰彦章欠我宗家的。”

纳兰锦绣从来没有想过事实会是这样，她知道宗玄奕没有骗她的必要，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

因为在这个事实中，他的父亲母亲都变了样子。明明就是很爱护她的两个人，教会她要怀有善心，给了她最多的包容。

她怎么都不会相信他们是那样的人。母亲是刽子手，父亲更是。他们行事那么狠辣，连孩子都不放过。这绝对不是她的阿爹和阿娘。

宗玄奕的面色特别平静，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好像这桩惨案中，死去的那些人与他无关。

“锦儿，如果真的要说对不起，那我只能是对不起你。我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你，一个小女孩未知情爱滋味，当然是好骗的。

我处心积虑，投其所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你的这份执着连你母亲都不忍拒绝，你父亲几次三番试探于我，但最后都被我蒙混过关了。

就这样，我才顺利取到了你，你父亲成为我立足朝廷的最大助力。他做人是太过阴狠，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真的是无可挑剔。

他对你很爱护，正是因为如此，才愿意全心全意的帮助我。他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希望我能善待于你。

可我那时候满心都是仇恨，除了想要报仇之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本来你也是要死的，但我不忍心了。

我发觉除了仇恨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惦记的。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活的像是个人，而不是一个复仇的机器。

我想要你好，想要和你生儿育女，然后看着他们长大。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给我生一个女儿的话，我将来给他找夫君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

我不能让她受你受过的苦，那样我便更对不起你了。所以我从来没有给你下过药，那都是柳静贤背着我让人做的。”

纳兰锦绣的神情，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演变成最后的冰冷。她神色看起来十分讥诮，低声说：“我有几处想不明白，不知你能否给我解答？”

“讲。”

“宗九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婆母，她怎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儿子替你赴死，最后还要配合你演戏。难道她对我阿爹的恨，就真的有这么浓烈吗？值得她为此付出这么多。”

“如果不是因为宗九身染顽疾，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什么病？”

“宗九自出生之后，就有咳血之症。我父亲给他请大夫看过，每一个都说他必定早夭。

宗九的母亲不傻，知道他儿子命不久矣，所以才同意帮我父亲。她大概是因为见到我，就会想到她自己的儿子，所以对我一直也不亲近。

你嫁给我之后，总觉得她百般刁难。其实她对我也是那样，人后不是冷嘲就是热讽。我们心知肚明彼此都是利用，她利用我复仇，我用她帮我上位。”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取得我父亲的信任的？”在纳兰锦绣的印象中，阿爹做事情绝对谨慎，又怎么可能会信任宗玄奕？

“其实到最后的时候，他都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过我，他只不过是认命了。”

“这话怎么说？”

“他创办下纳兰家的基业，但是后继无人。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可你又不能入仕，所以他就只能扶植我了。

其实他也曾对我动过杀心，那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反抗。但是后来他心软了，他怕你会难过，怕你成了寡妇。”

纳兰锦绣本来冰冷的心口，又逐渐蔓延出了疼痛。她低声道：“事隔多年，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让你知道真相，想让你明白我不是权利的牺牲品。我也是满身伤痛，也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你说的这些话不论我相不相信，其实都是不重要的。你我都知道权利这个东西，到底有多狰狞，有人会为了它杀人这一点也不奇怪。

上辈子的恩怨我不想多加评论，因为我不是当事人，我始终都被蒙在鼓里。如果我父亲真的害死你们全家，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因为这就是因果。

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利用也就罢了，左右不过就是复仇的手段，可你在利用完之后又装作深情，是不是就太过分了？”

宗玄奕感受到她手指的冰冷，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好受。他说是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总归是希望她好的。

纳兰锦绣用力想把手挣脱出来，奈何挣扎了几次都无果。她低垂着头，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

“我之所以要把陈年旧事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父亲的恨是有原因的，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还有，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心的。”

宗玄奕说这些话的时候，再没有了平时的清傲，眼眶都跟着红了。相识那么多年，纳兰锦绣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时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