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蹬着白球鞋的长腿摇晃着离地而起，托着艾靖的身子左右飘摇得好似一摆风中落叶。
在周围一片对比强烈的光与暗之中，她那俱不断发育的身躯竭力向外伸展着，稍稍撑起头来肆意呼吸着高速旋转之下一口口冰冷的空气，大团银星顺着颈间一挂灵珠中央流淌至她的双眼，头颅，四肢……
那流光溢彩的罡风已不再轻灵飘逸，而是厚重无匹地化作滚滚霸气轰进血肉之躯。陡然间传来的沉重感压迫着艾靖的五脏六腑，猛然间一睁眼，四下飓风金光大作，金银交杂混成一簇五彩祥云。
而她，正是这团风暴中孕育着的生命。
“来了！”
两丸黑眸电闪一瞬，艾靖双手一合一翻，一练银锋自手心爆射而出，想都没想就往身后连刺数下挥得漫天火树银花，暗地里双唇轻启着念起召光心诀，一双意志如刀的丹凤眼瞪的锋芒毕露。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之内，她的心却迷离回了初次驱动光魔法的时刻……
舞到疾时，艾靖剑指黑夜，大声喊出来自心底的渴望，
“璀光之印，玄风飞舞！”
当空化来排排光云风剑，随着她狂舞的刃呈十字形撕开了满眼的夜，怒哮一声朝着身后的虎魄齐齐攻去。
感知到艾靖骤然间猛增几倍的法力，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终于颤抖了。它歇斯底里的吊起眼来，被怒意吞没的眼白恍是与那周遭的暗色一般，同样地邪肆凶狠，却又大势已去。
“吼！！！”
但见虎魄双眼凶光大闪，巨足猛踏，一仰脖吼得地动山摇。它弓起硕大的虎躯，卷起一身煞气汹汹而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虎魄那一声长啸之后，即将退散的黑暗如同死灰复燃，再次凝固起来筑出一壁毒流暗墙，应虎魄的掌控随时伺机而动。
“虎魄果然不是一般的厉害，我原以为它的能耐只不过是召唤人们心中潜藏的恐惧来克敌制胜罢了，没想到暗力量在林教授的压制下还能收发自如？”
艾靖心下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毫无惧色，仿佛从未后退过一样硬着头皮擒剑而上。
这还是林麒第一次发现这个学生居然头脑发热到以命相搏的程度！他见状便信手幻出一剑，将杀气十足的虎魄迅速打回黑暗之中。
熟悉的阴气同遁入虚空的恶魄一齐回到艾靖体内。然而，经过此番搏斗之后，这凉意虽然依旧尚在，却因她体内熊熊灼升的光元素，竟泛起几缕春风淡融般的寒暖来。
在一双修长大手的扶托下，艾靖一如既往地以鞋尖着地。这回那张脸的主人却没有回头冲着林麒挤眉弄眼，而是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对小手怔怔出神，难以置信地反复观察着自两个月以来自己体内的变化，
“教授……我发现自己好像能抵御虎魄的带来的象符了。”
林麒旋身从扶手椅后走出，光影之下一面俊逸的眉眼刻意板出几分淡漠，看不出太多的喜色，嘴角那抹欣慰却怎也掩饰不住，
“很正常啊，两个月以来你一直这么努力，怎么可能突破不了初阶光境呢？”
听见导师这么拐弯抹角的话语，对林麒知根知底的艾靖心里反而更加飘飘然了，这分明是他更高层次的赞赏嘛！
“瞎说什么大实话，我当然得努力了，不然哪能对得起你导师的美名呀？”
“你这油腔滑调从哪学的，真是人小鬼大。”
被她这么一说破，林麒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但几秒钟之后话锋突转，眉宇间也显出几许严肃来，
“但是在一场真正的决斗里，你之前那种不自量力的行为是非常致命的。”
他将颀长的身形屈至与艾靖所在的同一高度上，两点棕眸蕴藏的力量如四周自行流动的暗光，温柔，却不容置疑，
“如果有哪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呢？你必须在敌人打算收势的时候适可而止，记住，无论对手强或弱，若是你把它逼上绝路，这可能会成为令你一生后悔的决定。要知道骑士们之所以大无畏，是因为他们手里有一把最锋利的剑。”
见她久久没回一句，林麒心头少有地乱，不由加紧了声追问道，
“明白吗？”
“我知道了……”
艾靖顺着低垂的角度朝上望去，惊觉一向波澜不惊的导师是她前所未见的慌心，才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我只是觉得……你会永远在我身后的，所以我才显得像个二愣子吧……”
为数不多的话语转折之间并没有任何起伏，她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着，并没留意林麒紧了又松的眉结。
那双特别的棕色眼睛隐匿在灯下的一方阴影里，待她抬起头来时，却再也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了，只见他喉头颇为费力地滚了滚，道出的却是一副轻松的语调，
“真看不出来，你倒是打算吃定我了？”
艾靖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下脸来，心道看来林麒并没发太大的火，只是相对于他那种无声的焦虑而言，她更希望被大骂一顿，也好过这种令自己没来由的无力感。
她伸手接过一杯林麒磨出的咖啡，液体顺着骨瓷杯口流淌在舌尖上，果然是自己最爱的豆奶拿铁。
“所以你和白灵成了朋友？”
林麒缓身坐在皮椅上，抬肘随意地饮了口，善弹钢琴的修长手指敲击着木质扶手，一袭云淡风轻的气度令艾靖不禁怀疑起那瞬间的失神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将你们去白骨森林的事情告诉了我，另外，虽说我不是南墩的专属导师，但如果有需要欢迎他随时过来。”
“对，一开始我还差点误会了她呢。”
她笑道，突然心下一动，
“谈起白灵，我有一件事想和教授商量一下。”
“说吧，什么事？”
林麒看着艾靖起身跑向书包，微微一挑眉估摸着此事应该非常重要，毕竟……她没这个习惯把小东西放在包里。
“社团申请书？”
他在艾靖镇定的目光下接过她递来的一纸文书，默念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览至末尾他身形偏倚在沙发一侧，轻抿着唇角令艾靖心生费解。
“我们想在万民请愿日那一天代表妖族，请求天庭将同性通婚合法化，以及立法终止一年一度的妖肉节。”
艾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纸书上的内容，她可以肯定林麒已经看完了。
“要想让我签字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必须要了解一下你们的社团计划。”
林麒稍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很抱歉问的这么唐突，但是在中国成年神使的世界里，这种类似于游行的活动多少会与某些政治性组织挂钩……”
他斜抬起半张脸，一丝默笑里莫名地透出几分无奈，
“作为你的导师，我不希望这场儿戏影响到我学生的生命安全。”
“儿戏？！”
艾靖后退几步，一惊之下急剧加速的心跳令她晕眩不已，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林麒了，
“教授……我很难想象，您一个在达官显贵面前敢于运用自己的影响力，作为上流社会的一份子却为弱势群体发声的人，竟然会称我们的计划为儿戏？”
“因为在这个以中庸为荣的国度里，金钱和社会地位是大多数人唯一能读懂的语言！中国人只有当个人利益受到侵犯，才会想到觉醒而为之捍卫！”
“啪。”高脚杯撞击在水晶桌上，红色的酒液在杯里激晃，林麒凄寒的语气比那酒体本身还要凉上几许，
“不管你承不承认，艾靖，你内在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对于信仰与道义的坚守忠心不二，可是，你在乎的必须仅仅在你能力范围之内，超出它，一切便是愚蠢的表现！你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况且还只是一个学生！就算是白虎星神又有多少人会听你的？在这场人数门可罗雀的请愿之后且不谈你能得到什么，更有可能换来牢狱之灾得不偿失！如果到最后这一切的努力以闹剧收场……难道不是儿戏吗？”
一场始于矜持自制的谈话，到最后林麒几乎以怒其不争的嘶吼为其画上句号，五官清俊的脸埋进了一双十指纠结的大手。温润如他，绅士如他，林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像今天这样失控的情绪了，而且他明白自己怒的并不是艾靖。
只是对面的艾靖听的胆战心惊，无法赞同地摇了摇头。那张唯有在林麒面前才显出稚气的脸蛋，此刻却呈出少有的平静。
“教授，你曾经告诉我……再大邪大恶的人，内心深处都有如萤火之光那样一星半点的善良，而我们四灵星神之所以被授命去传承这个古老国度的文化与礼仪……”
她顿了半晌，见林麒一双暗下的眸子微微放出光来，便继续说道，
“战争与杀戮是最后的无奈之举，最需要做到的则是如何运用我们的风骨，去感化身边的人，令他们回想起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所抛弃的一些东西。”
胸前的灵珠幻出轻微的低语，艾靖侧耳一听，隐隐可闻的咆哮声似乎就连白虎都在暗自赞同着自己的话，有股实质性的暖流为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教授，请你回答我，之前你几近失控的模样，究竟是气恼我和虞怡一手搞出的儿戏，还是在恨这个人心不古的社会？如果你是在恨我的话，那你为何会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在整个天庭面前保护我和竞之，反对劳楚生设下的性别天花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阻止我和虞怡羽翼渐丰的计划？”
在这死寂的几秒钟里，师生俩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彼此，林麒的双眼渐渐地不再游移，而是从带有怜爱色彩的俯视，一步步地上升着。艾靖的眸光笃定，深沉，厚重，且令林麒惊讶不已，在投射而去的瞬间便穿过他的皮囊直击他的笔笔心事。
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呢？在他走了二十九个年头的人生里，还尚未如此迷惘过。
“教授，请不要怪我这人如此说一不二，因为在你的教诲下，我才发现自己的灵魂是多么的渴望自由与正义，而现在我想将这同样的自由与正义带给那些真正需要他们的族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当下逐渐枯萎的人心！”
铿锵有力的语气将艾靖对导师的心声娓娓道来，这个锐利的如同刀剑般的女孩，她的声音宛如奏成一篇摇滚乐轰过林麒的耳畔。
“正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消极的人，才会对不公不正之事听之任之。虽然永恒的黑夜是宇宙的真理，光明只是那短暂的一瞬……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真正伟大的人总是前赴后继地追寻这几秒钟的光明，以寻求生命中希望的意义。”
良久，林麒面对着灯火后看似无尽的暗影，缓缓抬起了沉重的头颅，一双望着艾靖的棕色眼睛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欣慰，甚至…是艾靖从未见过的一丝敬佩。
“这句话谁说的？”
窗外黄昏薄雾预示着圣域的夜将再次降临，夕阳余晖印着他嘴角的笑令人欢欣鼓舞。艾靖心下一暖，也回了会心一笑，
“当然是导师你啦。”
在夕阳入夜的前一秒，林麒突然意识到为何近在咫尺的艾靖令他感到如此熟悉了。
因为她便是曾经的他，那道目光的主人，那个为自由而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