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雪微微地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夜二点多钟。病房里面空荡荡的,连走廊里也没有一丝动静。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望着漆黑的窗外,脑子里面一阵眩晕过后,她感觉全身都冷冰冰地透着一股寒气。雪白的灯光,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像一团模糊不清的烟雾,死死地纠缠一起,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状,在她的眼前旋风般地疯狂旋转。她终于清醒地知道,劫后逢生的自己,已经被抢救过来,正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一切都不能自理。
她的头昏沉沉的,疼得更加厉害。她的整个身体无力地瘫软在病床上,直挺挺地不能动弹。她每动一下,都感觉刺骨般的疼痛布满全身。她只记得她和小林子骑的那辆摩托车,差点儿被大货车追尾,连人带摩托一起栽进树道沟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醒来,她还心有余悸,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现在,她又活了过来,突然感觉自己真是命大。
不过,她只知道自己摔成了重伤,另外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可恶的是肇事的大货车司机,在没有目击证据的情况下,觉得这起车祸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似的,甭说是把人送往医院,他连车都没下来,就仓皇地逃离现场。如果不是路人的好心相救,胡冬雪恐怕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世界。她以前听人说过,那个十字路口,阴气特重,而且非常邪性,每到春秋季节,常有车祸发生,而且每次车祸,很少有人生还。在这片树道沟里,原来栽了很多树,这些树都高过路面,虎视眈眈地对着路上的车辆。有一次,一个水果批发上,从秦皇岛上拉回一车油桃。他把车开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从路旁蹿出一台摩托车,他一个紧急刹车,结果,大货车冲进了沟里,车里的司机活生生地被挂在树上,人们看到他惨不忍睹的尸体时,都不寒而栗,一根旁逸的树枝,直接穿透他的心脏,从后背刺了出来。
可能是有神灵附体,胡冬雪遭遇这样的事情,只是受了点儿皮肉之苦和惊吓,并无大碍,她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从早晨到现在,她在急救室里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抢救,现在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手术过后,她在医生开的诊断书上看到,她除了伤了两根肋骨,脑部有些轻微的震荡,其余都是皮外伤。可这些外伤,都足以叫她卧床半个月。
现在,她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她的头上和腰间都缠着绷带。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是硬邦邦的,像捆绑在床上一样,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种伤筋动骨的疼痛,令她无法忍受。她仰面躺在病床上,张了张嘴巴想喊,可是喉咙梗塞,嘴唇嚅嗫了几下,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白色的绷带牢牢地缠住了她瘀血的前额,露出她惨白的脸颊,她的两只手臂都扎着吊针,她几次试图抬起来,都没有成功。她静静地听着,输液瓶子里面的滴液,顺着滴管有节奏地流了下来。
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又想起了早晨那悲惨的一幕:当大货车向她冲过来的时候,和她一起摔进树道沟里还有小林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些,全身又是一阵疼痛,胡冬雪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这回她感觉好多了。刚才模糊不清的病房,她现在都能略微看得清楚一些,而且,那种眩晕的感觉,也比刚才减缓了很多。
这间病房里面,一共有三张床。胡冬雪躺在中间的那张床上。她斜着眼睛瞟了一下左边的床铺,床铺上面有一件棉服,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冬梅的衣服,现在冬梅没有待在病房里。她明白了,原来这以后一天半宿,冬梅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可冬梅是怎么知道自己出了车祸?家里人,村里的人,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她见不到冬梅,就开始胡思乱想。她越是着急,她脑袋就越疼痛。于是,她索性使劲地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嘴唇,默默地跟疼痛抵抗。
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地睁开眼睛。她望了望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上面的时针马上就指向了三点,她着急地数着钟面上的数字,她也没有看见冬梅回来。她又把目光对准病房的门盯了一会儿,也没瞧见冬梅的影子,她心里更加着急。因为,冬梅从来都没有进过城,冷不丁就跑到医院来照看自己,又没有熟人跟着,她哪也找不着哪里,要是走丢了,或是被坏人骗了,那该怎么办呢?
出于女孩子的敏感,胡冬雪突然有些疑惑了。这深更半夜的,冬梅出去这么久,她到底去干什么了?去打水?去找护士?或者是去上厕所了?即便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一遍,这么长的时间,她也应该回来了。胡冬雪不停地猜测着,她真有点儿心急如焚了。如果不是全身不能动弹,她早都跑出门外去找她了。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身体。她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的无知。如果不是她一再坚持来城里,去找江焱的爸爸研究酸菜加工厂的事情,说什么也不会发生这意外的车祸。可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一意孤行啊。
她想自己什么样也就算了,她还牵连了冬梅不说,还把小林子给害惨了。她心里暗暗为小林子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小林子现在怎么样了?她要是能听进去小林子说的半句话,自己也就不会这样躺在医院里暗自伤心了。这起车祸,要是让林大娘知道,她说不定怎么埋怨自己呢。想到这里,两行幽怨的泪水,又从她的眼睛里,无声地顺着脸颊流得她满脸都是。可是,光哭管什么用,又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她只能躺在病床上静等她想知道的所有的消息了。
病房里面很静,她的眼睛因睁得时间太长,渐渐有些模糊。她默默地闭上眼睛,侧起耳朵继续听着。病房外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的耳边只有那瓶滴液还在滴答滴答地吵得她心烦意乱。她看了半天,两只眼皮便打起架来,她只好无精打采地合上眼皮,静静地听着一些细微的声音,在病房里面到处乱窜,接着又昏昏沉沉地走进了梦里。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始是一个人的,紧接着就是两个,三个。这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走到她的病房前都停住了。门被推开以后,一张一张熟悉的脸,都围在她的周围,静静地看着她。
胡冬雪慢慢地睁开眼睛,她吃惊地看着每一张脸。这些面孔,都带着同一个表情注视着自己。有爸爸的、林大娘和林大爷的,有冬梅的,有孙二媳妇的,居然还有周思彤的。她含着眼泪一张一张地望过去,也没有看见小林子的身影,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向门口望去,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大娘,小林子呢?他在哪呢?他现在怎么样了?”胡冬雪有气无力地看着林大娘,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她想让林大娘亲口告诉她小林子到底怎么样了。
“孩子,你就放心养伤吧!小林子已经没事了,就在对面的病房里,他身上的伤比你轻多了,等你能下地走动,他也就没事儿了。”听了林大娘的话,胡冬雪放心了。
“大娘,对不起,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让他带我进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胡冬雪说着,两行眼泪又落了下来。
“大娘没有怪你,这都是命该此劫,事儿都出了,大娘怎么能怨你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伤尽快养好,咱好出院!”林大娘说着,替胡冬雪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大娘……”胡冬雪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她呜呜地哭出声来。
“孩子,你也别太伤心了。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有大娘在,你什么都不用害怕。咱出院以后,离开学好像还有一段时间。你把身上的伤养好后,再去学校上学,还来得及。其余的事情,你什么都不要想得太多,只要用心读书就行!”林大娘的话,无疑给胡冬雪打了一针强心剂。她的话已经说到这里,胡冬雪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了。
旁边的周思彤,也劝她说:“冬雪,咱们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得跟长辈们商量一下再做。人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也不能一锹挖口水井,凡事得慢慢来,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也没有趟不过去的小河。你什么都不要想,要好好养病,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胡冬雪听了她们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林大娘又安慰了胡冬雪几句,她就和林大爷回到对面的病房里照顾小林子去了。现在,胡冬雪终于知道了小林子的情况后,心里的那份担心,终于放了下来。
林大娘走了以后,周思彤手里拿着一个暖水瓶,到医院的水房子里面,打回来一壶热水。她从床底下取来一个水盆,往里面倒了一些热水,把一条白色的毛巾浸在里面,取出来拧干,小心地平铺在胡冬雪的额头上,胡冬雪感觉舒服多了,就闭着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胡冬雪睁开了眼睛。她见大家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就让孙二媳妇和爸爸,还有冬梅他们先回家里去。等自己的伤势稍稍好转,她再和小林子他们一家一起回去。
胡大海他们走后,胡冬雪在床上动了动,她突然感觉好多了。早晨查房的时候,胡冬雪的主治医生过来告诉她,如果能动了,尽量起来多走走,这样身体就快很快恢复过来。胡冬雪听了医生的话,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周思彤的搀扶下,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迈出了病房的门。她低着头,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满头缠满绷带的小林子,她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