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王霞趁着东子熟睡的时候,一个人跑到村东的大江边,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幸亏半夜打渔的村民发现得及时,才把王霞从江里救了出来。大家把她送回家里以后,才发现她两眼凝滞,说话含糊不清,她因受不了丧子的刺激,整个人都彻底崩溃了,后来得了精神分裂症。不管见到谁,都两眼放光,恨不得一口将人咬死。看到王霞这个样子,东子顿时心灰意冷,万念俱灭。
孩子高烧死了,王霞跳江虽然没有淹死了,王霞又精神恍惚地成了傻子,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都给东子当头一棒。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好心的邻居帮忙给他找了一个老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他的一双腿渐渐能站了起来。倒是年轻愈合得快,没过多久,他靠着一对双拐,能慢慢走路了。他咬着牙,天天在屋子里面转圈练走步,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扔了手里的拐杖,体力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喜。他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东子白天在胡同里面溜达,晚在灯光下面转圈,在别人看来,他一天里最重要的事情,是想方设法把两条腿养好。他自己也希望快点站起来,早点儿出门赚钱,不然的话,这个家彻底完了。
那天,他的心情特别好,他从村里叫来了一个收废品的,把家里一些杂七砸八的东西,卖的卖,送的送,什么都没有留下。是手头用的几样东西,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他天天望着这间老人留下的房屋,觉得哪里都不顺眼。他在这间屋子里面实在是待够了,他想换一下环境生活,也许走出这间屋子,他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即使不好过,也在这里暗气暗憋强。他决定卖掉这两间房子和土地,然后带着王霞远走他乡。
于是,他细心地盘算好了,反正自己也种不了地,还是外出打工划算,过些日子,王霞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会无牵无挂地一起离开。因为这个村子给他带来的伤害太多,他离开这里,也离开了是非之地。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给他找了一家食品厂,这里常年用人,管吃管住,王霞去了也有活干。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想回到村里。这一走,三年、五年,或者是十年、八年。也许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东子和王霞在临走之前,去了一趟精神病院。王霞见到三疯子以后,两个人都泪流满面,在三疯子神智清醒的时候,王霞把孩子的事情全都跟他说了。王霞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三疯子当时还没什么反应,他像一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好像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一样,毫不在意。
没想到他们走了以后,三疯子犯病了,当天夜里,他偷偷地割腕自杀。当孙二媳妇把这件事情告诉胡大海以后,胡大海也非常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三疯子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要知道这样的话,他当初不应该把他领出去打工,三疯子的遭遇,说到底还不是因自己而起。可是,现在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好端端的一个小家,现在是家破人亡,胡大海的内心充满了愧疚。
三疯子的死,对胡大海的触动很大。他心里暗骂晦气。这个愚笨的男人,不但害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当他头脑清醒的时候,自觉罪孽深重,终究逃不过良心的谴责,而选择了自残而死。三疯子死了,可他害惨的何止是他自己呀!现在,三疯子死了,自己还活着。可自己这样的活法,跟死了有什么差别。想到这里,胡大海又暗暗地伤起心来。
早晨起来的时候,胡大海把院子扫个精光。他像往常一样,喂鸡,喂猪,喂马。而后默不作声地回到屋子里之后,他脑袋朝里,两脚朝外,把双手环起来,压在后脑勺下,闭着眼睛,往炕头一躺是一个多小时。他的脸明显地多了很多皱纹,他老了,再也经不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折腾了。
那个女人从家里跑了之后,冬雪又出了车祸,接着又是退学,这些事情觉得他整日惶惶不安。一想到自己从未像一个父亲一样,真心呵护过自己的孩子,他心里也十分懊恼。他每天夜里也只睡三四个小时的觉,其余的时间,都躺在炕在闭目思过。女人走了,也带走了他一年的血汗钱,他也不后悔,他只是后悔自己的智商太低,竟然被个女人耍得团团乱转。他想方设法要追回那笔钱财,却像大海捞针一样,无从入手。更加可恨的是,把冬雪和小林子挤进树道沟的货车司机,也逃之夭夭。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家人惹恼了哪路神仙,好日子过不起来,破点儿钱财也算了,居然还让家里的每个人,都饱受命运的摧残。一想起这些,胡大海头疼得厉害,一想起这些,他的心也闹得厉害。说白了,都是一个钱字追的。钱是一把刀,将他家的日子砍得支离破碎。
他心力憔悴地躺在炕头,躺够了,脑子里的忏悔也忏悔得差不多了,变成了一个空壳。他翻身起来,低着头坐在炕沿,从衣兜里面掏出一盒红塔山,用火机点燃,闷闷不乐地吸了起来。等吸饱了之后,推开房门,背着两手,慢悠悠地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因为身体发虚,两脚无根,他走路的样子很不自然。平日里总在炕头躺着,都快把炕头压塌了。今天出来走走,心情也格外的轻松一点儿。
抬头老婆,低头汉,这是村里老人经常念叨的话。最明白的解释是,抬头走路的女人和低头走路的男人都不是一般的人。可是,往往傻子,也低头走路,却没有人说他们不一般,因为他们连般字都挂不边儿。
胡大海低着头,在胡同里悠闲地走着,他往前刚走几步,听后面有人嬉皮笑脸地喊他一声:“大海叔,你走得这么慢,是不是要去彩站发财啊!”他都活成这样了,居然还有人能跟自己搭话,他心里一热,停了下来,他笑了。听这说话的声音,胡大海不用看,知道是孙二的外甥来顺。
这孩子胡大海最熟悉不过。他跟孙二住了二十多年的邻居,他家的事情,胡大海最清楚不过。尤其是这个小孩儿,他可是摸着头顶长大了,他的一切,胡大海都一一看在眼里。
这个孩子,玩儿心太重,小小的年纪,从来都不用功读书,他小学还等没等毕业,在社会混。据说在学校里气年青的老师,学从来不走屋门,天天从窗子往里条,再是拿板砖砸黑板,针对这一系列的恶行,学校只能用勒令退学来教训他的放荡不羁。
这孩子被学校开除以后,在什么游手好闲地浪荡,气得孙二的姐姐托人把他送到城里的一家汽车修理部当学徒。既然不了学了,你都是好好学手艺呀。他可倒好,去了那里,跟个大爷似的,整天抱着膀子看热闹。老板说他一句他顶撞一句,口气老板还硬,弄得老板也懒得理他。
小孩子不定性也算了,他见老板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去那里还没到一个月,偷着跑了回来。说那里又脏又累,一天到晚连轴转,还看不到老板的好脸色。他受不了这里的窝囊气,罢工不干了。为了此事,孙二的姐姐进城里没少跟人家说好话,人家才勉强让他回去,可他妈回来再劝来顺,可他死活不去,气得孙二姐姐无计可施,这么大的孩子了,打又打不动,骂又不是个办法,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她哪里知道,这小孩子如果在社会放羊,没了约束,早晚都得惹出祸端来。
胡大海见来顺跑来讨好自己,他不禁冷笑了两声:“你这小子,不好好在学校里学,知道整天东游西逛的在村里瞎晃悠,这得混到什么时候是头啊?你看把你妈气的,趁着岁数小,赶紧回学校学去,说不定将来有出息,可别把自己耽误了。你看大海叔我,现在混得多惨,是当初没有好好念书,结果什么都不是,混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胡大海见来顺跑到跟前,绷着脸对他说。
面对胡大海的一番说教,来顺嘿嘿地一阵傻笑:“大海叔,你别寒碜我了。我天生不是念书的料,我要是能念好书,公鸡都能下蛋。你看你家冬雪和冬梅,她俩学习都好。我呀,免了吧!跟她俩,我连三分之一都不如,别指望在学校里面有什么出息了。我以后什么都不做,跟这你混彩吧,说不定哪天猜个号码,个五百万回来,你不这样说我了。”来顺振振有词地话,把胡大海给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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