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京城里有关太上皇的传闻不少。传闻说太上皇已到达泗州,蔡京童贯等建议,留高俅率侍卫兵扼守泗州,他们则护送太上皇继续南去。京城人对此大都信以为真,人心开始有些浮动不安。其实,这些传闻有真也有假。宋徽宗早在正月初七就到达泗州,正月十五就已渡过长江到达镇江了。蔡京并没与宋徽宗同行,更没与童贯同行。说高俅率军扼守泗州,童贯护卫太上皇南去,这倒是真的。
正月三十日这天,太学生陈东又来到登闻检院上书,乞诛“六贼”。奏书篇幅虽然较长,但文辞较浅,而且颇能代表陈东上书的风格特色,现附录于此,以供阅览:“臣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曾同本学诸生等伏阙下上书,言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等六贼罪恶,乞行诛戮。又于今月初六日,独诣登闻检院上书,言京、勔父子及贯等挟太上皇南去,恐迤逦渡江,假籍威势,遂生变乱之祸,乞追数贼复还阙下,各正典刑,别选忠信可委之人往侍上皇。前后二书,至今未蒙尽赐施行,虽闻王黼、李彦已曾施行,然罪大谪轻,未厌公论。京、勔父子释而不问,纵之南去,师成尚在亲密之地,中外疑惑。臣窃谓朝廷方有夷狄之难,未暇议此,以故未敢再有申陈。然今日事势之急,殆有甚于夷狄者,况夷狄之兵,皆由群贼误上皇所致,今又挟上皇于危急之地,臣岂敢尚尔默默?
臣昨日闻道路之言曰:高杰近收其兄俅、伸等书报,言上皇初至南京不欲前迈,复为数贼挟之而前,沿路劫持,无所不至。上皇饮食起居,不得自如,数贼阻隔甚严,除其党与之外,不容他人辄得进见,虽高俅被宣,欲进亦复难之。行至泗州,又诈传上皇御笔劄付高俅,只令在本州守御浮桥,不得南来。挟上皇渡桥而南,以趋浙江,其随驾兵士,尽为群贼斥之而回。闻方过桥之时,卫士攀望上皇车驾,失声号恸。童贯遂令胜捷亲兵以弓射之,卫士中矢自桥坠者,凡百余人。高俅兄弟在道彷徨,得以望见上皇,君臣相顾泣下,意若有所欲言者,而群贼在其侧,上皇气塞声咽,不敢辄发一语,道路之人莫不扼腕流涕。臣虽至愚,粗知忠孝,传闻此事,不觉涕泪沾臆为陛下愤。陛下父慈子孝,天下所共知,上皇今为天子之父,而乃受制奸臣贼子一至于此,可胜寒心,此臣所以汲汲为陛下言之也。
盖数贼之党,遍满东南。而上皇随行大臣如宇文粹中,又是蔡京甥婿,其弟虚中,闻亦窜而往。蔡翛,京之子也,得守镇江,据千里山川要害之地。宋焕,蔡攸之妻党也,出领大漕,专数路金谷敛散之权。童贯有亲随胜捷之精兵,朱勔有同乡附已之众恶,皆平时阴结以为备者。一旦南渡,即恐振臂,乘势窃发,控持大江之险,奄有沃壤之饶,东南千里十百郡县,必非朝廷所有。是将倾陷陛下父子,使之离间,非特圣孝之养阻奉晨昏,而其事必有至难言者!臣窃谓今日之势,夷狄非所患,所可深患而图之不可少缓者,正在此耳!
陛下何尚不忍于此耶?臣知之矣,必是梁师成阴有营救,致陛下未得奋发英断。臣请申言师成之恶,臣每闻缙绅之言曰:师成为人真是憸佞,自其容貌观之,似不能言者,而稽察其衷,阴险祸贼,最为可畏。盗我儒名,外示廉静,其实招权怙势,侵我纪纲。上皇每进用一宰相大臣,以及侍从之官,师成必收其功,以归诸已。故宰相大臣秉持国政,必惟师成之命是从。王黼事之不啻父兄,蔡京父子趋事不暇。师成气焰倾耸,朝路贤士大夫莫敢侧目。至如文章之事,责在词臣,朝廷典诰,各自有体,师成必欲其文悉如己格,一或背违,辄行谮斥。国家取士,至公之选无如科举,士大夫所恃以自异者,无如及第出身。人主所以笼络天下英俊,以求将相者,正在于此。而师成乃荐其门吏使臣储宏,两次特赴廷试,赐第唱名。宏自登第之后,依旧充使臣之役,则是天子临轩策士,止可充师成趋走执役之吏耳,非特以左右奴仆玷辱士类,又所以轻侮朝廷选举之法。
宣和六年春,上皇亲策进士八百余人。闻其中百余人,皆以献颂上书为名,特赴廷试,率多师成之力,尽是富商豪子。曾进纳及非次补授官职,士大夫不齿之人,或白身不足应进士举者。闻每名献钱七八千缗,师成便为奏请,特赴廷试之命。师成所为既众,其他权幸遂相效以贾利,师成实启之。每遇赐名唱第之日,师成必在上侧,临时奏请,妄有升降,以乱公道。在廷之士往往解体,国家选举之法为师成坏乱,几至埽地。此事缙绅士大夫,上至朝廷,人所共知。第畏师成,不敢言耳。
师成平日,受四方监司郡守以下贿赂,不计其数。又创置北司,聚不急之务,专领书艺局,滥建官吏,賸立工徒,以进市井游手无赖这辈。滥恩横赐,縻费百端,京师土木之工,穷奢极侈,往往师成实董其事,因偷盗官钱。不知纪极,不察其所为,而惑其足恭诈伪,必以为真能廉静者,此所谓以直济妄,以廉济贪,大佞似圣,大诈似忠者也。
臣又闻师成在内朝,善观上意所向,随向随转,每以其性取之,因缘为奸,窃弄威福,阴夺人主之柄。正如美酒好色,侵淫害人,而人常耽嗜无厌,不觉遭其毒也。臣恐师成今在陛下左右,浸润弥缝,无所不至。陛下离明独照,洞鉴其奸,必不为其所惑。然师成与贯结为姻家,京、黼、勔、彦又其积年之朋党,盘根错节,牢不可解。师成不去,同恶尚在。深念陛下威福之柄,未免窃弄于此人之手。群贼等辈,倚为奥援,陛下虽欲大明诛赏,以示天下,以慰太上之心,岂可得哉!
数贼罪恶贯盈,陛下素所备知,不待臣区区之说,臣前书所陈已可槩见。臣更请以比日所闻,为陛下言之。前此上皇传位陛下,盖其圣志素定,非临时仓卒之谋。唯此数贼实常挠之,而蔡翛者沮遏尤力。赖上皇圣明独断,志莫之夺。赞襄之力,吴敏有焉。陛下谦逊之际,闻数贼密请郓王楷来到殿上,而师成实为谋始,此意安在?比至事定,自知失计,乃争言曰:‘太上之志,我实成之;吴敏之策,我实授之;定策之功,我实有之。’人臣要君莫此为甚,天下共知。
数贼久欲不利于陛下,方陛下在东宫时,各怀异意,欲伺间隙。于是,杨戬亦同其谋,臣前书已略言之矣。又见比年都城妇女首饰衣服之上,多以韵字为饰,甚至男女衣著币帛,往往织成此字。皆是师成唱为谶语,以撼国本,群贼和之,更相夸尚,以动天下之心。忠臣义士,切齿刻骨,非一日也。迨今传位之次,复肆奸谋,及其弗成,乃欲贪天之功以为已力,怙终阴慝,有如此者。又况蔡京久事上皇,素有异志。童贯蔡京近与虏贼结为内应,欲分我中国而王之,反状败露,遂谋逃遁。朱勔父子势倾江浙,已二十年矣。今此数贼,同挟上皇而去,亦恐素性勿悛,未必肯利于上皇也。万一祸有不测,而梁师成复从中起,陛下将何以处之?愿亟图之,毋使滋蔓,蔓难图也!
窃以今日夷狄恣行侵侮,而我上皇哀痛罪已至逊位而去,凡厥左右大臣及亲近用事之人,不问有罪无罪,率皆引咎归已,自求贬放,为君分谤也,岂有其君痛自罪已,而一时巨臣偃然自若,略不知悔?则前日之事,咎将谁执?矧今夷狄之衅,实自群贼启之!不知陛下何惮,不诛而纵其远遁幸免耶?再或尚使之出入禁闼,而无所忌惮耶?江浙之变,萧墙之祸,不可不虑!陛下若欲正厥典刑,当自梁师成始,如不然,则朝廷之上动辄掣肘,事未可图也。
臣愿陛下勿以臣布衣之言,为无足采者。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陛下姑试行之。仍愿陛下速降德音往上皇行在,告谕应随行军兵,劝以厚赏,使各悉心协力卫护上皇车驾。亦乞亟命宰执,恭赍陛下亲笔奏书,往迎上皇早还京师。庶使不负终身然乐而忘天下之志,陛下复遂父慈子孝之美,以彰孝治之盛,天下幸甚!
臣为此书,而或有见诮者曰:‘上方以夷狄为患,子犹不能献一谋策,以为上计,而乃汲汲于前日之事,母乃不知先后缓急乎?’臣应之曰:‘此乃不然者。夷狄之患,止于手足;群贼之患,实为腹心。腹心疾去,元首自全,手足浮痾,岂能为害?’
今夷狄所欲,大则土疆,小则玉帛。玉帛相通,自古有之,祖宗土疆,得之甚难,宁忍弃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宁不鉴之?城下之盟不足守也,岂不知之;千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今贼袭我,越数千里,其亡必矣,尚何疑之?师克在和不在众,同心同德,和之至矣。庙堂之上,帷幄之中,将相大臣孰不知之。
陛下渊默雷声,乃赫斯怒,奋发英武,以殄丑虏,又何难焉!此在睿谟,必有以处之矣,如臣书生,岂敢妄议。臣书所陈必欲先诛六贼者,系陛下父子天性之重,宗社生灵莫大之计。臣谓今日之事,唯断乃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幸陛下留神。荐渎天威,罪当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