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在浴室院里惶惧不安。对于外边正在发生的暴乱,他很震惊,也很担心。这事因他而起,但事态局面绝不是他所能控制的。面对皇上的宣诏,他“固辞不敢行”。然而宣诏者络绎而至,不断逼迫和催促,不得已,他只好上马走出浴室院。
李纲从东门街抵达御街驰道,然后直趋东华门。东华门这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军民壅积,几不可进”。在禁卫兵保护下,李纲从东华门入宫,在福宁殿阁子里见到了宋钦宗。李纲“泣拜请死”,宋钦宗亦泣涕。
宋钦宗当即下旨,恢复李纲尚书右丞职务,并兼任京西四壁守奭使,将蔡懋免职。李纲极力推辞,宋钦宗不许,令李纲马上前去东华门至右掖门一带,安抚军民。
李纲领旨前去,众人一见到李纲,皆呼叫道:“右丞且与百姓为主!”
李纲回答说:“纲已在此,即登城矣。百姓不足忧,促归照管老小。”
众人见李纲的确已恢复职务,于是稍微散去了一些。可仍然有一些人不肯散去,他们喊着要见到种师道才肯退走。
李纲赶紧回去禀报宋钦宗。宋钦宗于是派人去城外西军中督促种师道,让他立刻入城弹压。不久,种师道乘车而来,众人上去打开车帘子一看,果然是种师道,遂大声喊道:“果我公也!”
于是,“士民欢呼,以手加额,长揖而退”。人群渐渐散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东华门及宣德门一带才安定下来。
为躲避百姓的围追殴打,太宰李邦彦跑进宫中,躲藏在内西角楼以西的启圣院里,久久不敢出来。后来,他听说人群已经散去,于是来到福宁殿,向宋钦宗建议说:“陈东以布衣胁天子,不可救!”
李邦彦对陈东等太学生可谓恨之入骨,他想借宋钦宗之手,除掉这些疯狂拥戴李纲的太学生。
应该说此时宋钦宗的头脑还比较清醒,他不同意屠杀太学生。他认为,尽管发生了暴乱情形,尽管暴徒们的残暴行为令人发指,但陈东等太学生们伏阙上书的初衷是善意的,他们是无罪的。
李邦彦见皇上不支持自己,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他明白,皇上肯定又要重用李纲。而李纲一旦掌权,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有些惶恐不安,当即向宋钦宗请求致仕。一方面,他想以此试探一下皇上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另一方面,他也想用退休策略,来求得自保。
可是,宋钦宗不批准他致仕,只同意免去其宰相职务,让他担任观文殿大学士、太一宫使。宋钦宗心里很清楚,李邦彦是主和派代表,李纲是主战派代表,二者水火不容。现在迫于社会压力,不得不重新启用李纲,但这并不意味着国家政策又回到主战的轨道上去。对此,尽管宋钦宗并没明讲,可李邦彦已经心领神会了。
东华门和宣德门外的人群,虽已渐渐散去,但李邦彦仍很害怕,他仍然担心被众人追逐殴打。当晚,他离开皇宫回家时,专门坐着一顶妇人用的小轿,还将黄裙轿帘垂下,以防被人认出。
这天夜里,忽然又有一些群众聚集闹事,“杀内侍而毁其家者,数十人”。宋钦宗获悉后,立即下诏道:“士庶伏阙上书,愿用李纲、种师道,朕已亲览,深谅尔等忠义,已令纲、师道传宣抚谕。若更乘时恃众,乱行殴打,令纲、师道以军法从事。”
李纲复职后不久,便登临城墙,巡查防务,慰问官兵,鼓舞士气。他下达的军令,与蔡懋恰好相反。蔡懋曾号令将士:“金人近城,不得辄施放。”有些士兵不服号令,发现金人靠近便点火开炮,并发射床子弩。结果这些士兵皆获杖刑,被打得皮开肉绽,将士们对此很愤怒。李纲则明确宣布:“对敌施放,有引炮自便,能中贼者厚赏。”将士们闻讯,无不欢欣鼓舞。二月初五晚上,宋军将士向城外猛烈发射霹雳炮,痛击聚集在咸丰门外的金人。金人皆惊呼而退,转眼间便“遁无一人”。
为防备金人夜间攻城,这天晚上,李纲没顾上回家,就宿于咸丰门门楼上。
夜深时,李纲尚未入眠,他率领一群将官在城墙上巡视,忽然望见远处金军营地中高悬着两盏红灯,像火炬一样明亮。李纲马上联想到,近日城内也曾发现有一盏红灯笼和一面独脚皂旗,但不知是何人所竖,也不知是作何用途。现在,李纲恍然大悟,很可能官军中有金人之内应,他们是在用红灯进行联络,并传递某种信息。
李纲当即下令,在守城将士中大力搜捕内奸。号令传达下去没多久,有几个人就从城墙上跳下去自杀了。待查明这些人身份后,李纲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人皆是内侍官。
第二天,有人向李纲报告说,梁方平也是内奸,因为他也是内侍官。李纲将他召至帐中逮捕,然后交给御史台审问治罪。从这天开始,凡是参与守城的内侍官,都被李纲全部撤职。
其实,关于这些内侍官通敌之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都是捕风捉影,存在不少疑问。当时,无论是民间还是军中,对内侍官都没有好感。人们以为朝政之所以紊乱,都是这些内侍官造成的。屠杀内侍官,是当日掀起的一股到处蔓延的风潮。因此,这些内侍官不一定是跳墙自杀,也可能是被人推下城墙去的。他们的死,很可能与白天活剐内侍官一事有紧密联系。关于逮捕梁方平,也存有疑点。梁方平弃河而逃,后果严重,影响极坏,理应按军法治罪,但指控他是金人内奸,恐怕并无事实根据。
当天晚上,又发生大规模群众集会之事,“京师浮浪不逞之徒”,趁着混乱扰攘之际,“劫掠内侍十余家”,杀死杀伤内侍数十人。宋钦宗已下诏,令李纲、种师道“以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