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隔一日司芒便又体会到了,天旋地转,五脏六腑被甩到一边的痛苦。她几步冲到一旁,胃中翻江倒海,一阵接着一阵的干呕。直起身后依然头晕目眩,耳边嗡鸣不断。
“司芒!你怎么才到啊。”杜瑶步履款款,实则身法飘然。她转眼之间来到司芒近前。
司芒抬眼,暗道世家气度当真不凡。杜瑶一身白色拖地长袍,领口袖间附有水色流云纹,腰上系一条淡蓝腰带,再缀玉佩一枚,是招摇弟子统一的着装。比自己这身庄重不少。
司芒痛心疾首道:“记得那块木牌吗?”
“记得,你最后怎么办了?”
司芒将木牌掏出,递给杜瑶。
“这怎么了?”她感觉出这块木牌并未与任何人神识相连。
“另一面。”
杜瑶翻过去,只见背面工整地写着司芒的名字。
她惊诧道:“这也可以吗?”
司芒万般无奈:“最后,我们两个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这样。”
杜瑶安慰地拍拍司芒的肩膀。
“还有,这里的法阵也不许我进入,我到底是踩在飞符上来的。”
杜瑶不厚道地笑了。她引着司芒来到山顶祭坛,提醒她禁言。
司芒与付律同跪在最末,谁也不敢看对方一眼。招摇参祭的共有二十七人,浮玉稍多一些。司芒看见陆桓玄的位置非常靠前,处于浮玉宗主之后。然后......
她看到了暮禾。
他安静地跪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以卓然的身份,列于众修士之前。他的背影单薄而挺拔,洁白的长袍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之中。淡蓝纹饰,似山间清泉涌出。在茶棚,在仙都,都是。宁静出尘,令人移不开目光。她无端地感受到了风动,看似和缓却暗流翻涌。
司芒阖目,够了,她不想再看下去,无关紧要的事她不能想。
静坐许久付律担心她睡着,用小法术戳了她一下。司芒倏地睁开眼,余光里看到付律不停地向她摆手。她竖起两根手指,示意他不必担心。她低下头,她不能想这些东西。
一声清越的笛音的窜起,如白鹤展翅,颉颃云霄。引出庄严高妙的礼乐,奇伟磅礴。种种乐音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如水波般一圈一圈荡开。荡过万水千山,心脏随着乐音跳动。荡过九重霄汉,开云见日。
白月静立在祭坛之上,伴于祭司身旁,用心聆听每一个人的心声。她缓缓下跪,以手掩面,悲恸而泣。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上,司芒将其拭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只是觉得很痛苦,纵使痛哭一场也无法缓解的痛苦。
她想起许多的人与事。曾经她冷眼旁观,现在却想尝试着改变。可是她能做什么?当自己的亲族被杀戮殆尽,北域子民亡命他乡,她能改变什么?
眼泪止不住地滴落。不知何时,她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哭泣。她下意识地看向暮禾......依然安坐,静若止水。
随着乐声渐舒缓,白月起身。众人也止住哭泣。
祭司伸手向前,司芒袖中木牌掉出,飞向祭坛。近百张木牌汇聚在祭坛上空。随乐声越旋越快。乐声沉寂之时,三块木牌落入祭司手中,其余化为尘埃。
祭司手指滑过,一块飞至暮禾身前,一块回到陆桓玄怀中,还有一块未动。祭司将那块递给白月。
司芒心中一阵异样。
果然,白月看一眼木牌,手中空间震荡。司芒被迫抬手,那块木牌出现在她掌心。司芒尴尬地将其收入怀中。
而后,众修士四拜,悄然离场。司芒见暮禾与陆桓玄皆未动,也并不起身。
此时,白月走下祭坛,请三人跟随。
暮禾走在前面,司芒就躲在陆桓玄身后。陆桓玄侧身,摇头,脚下微动将司芒绕到前面。司芒慌了,暮禾的佩剑还悬在腰间,她回瞪陆桓玄许多次。但他顺着眼,没看到一般。
最终几人来到一座绿竹环合的院内,白月勾出暮禾的木牌带他入殿。
陆桓玄低低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司芒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算命。”
司芒一头雾水:“收钱吗?”
陆桓玄道:“怎么可能?收钱我就不来了。”
道长说过世间物件只分两种—买得起和买不起......司芒崩溃扶额,幸亏暮禾不在,她刚才问了句什么啊......
暮禾出来后,白月便示意司芒进去。她从暮禾身边走过,嗅到一阵幽幽梅香。
殿中她面对屏风而坐,白月立于一旁,并不理她。半晌,屏风后飘出一张纸,落在白月手中。其上所画,司芒瞟了一眼,看不明白。
显然白月懂了,她跪坐到司芒面前轻声道:“请坚持修习符术。拜入招摇医仙一脉。暮宗主交给你的那本书需认真研读。”她垂眸顿了顿:“还有,无论真心与否,请做一个善良的人。”说罢她起身,带司芒出殿,其间未多一语,仿佛完全不认得她。
司芒不甘心,她盯着白月。可是直到她将陆桓玄带入殿内也未多看她一眼。司芒愤然地甩开衣袖,大步下山。她想起暮禾塞给自己的那本书尚未看过,还放在山下。
走在道观中,她突然嗅到一阵奇怪的味道。她放缓脚步,轻嗅着前行。竹林间鸟鸣声声,清脆悦耳。她转过一处山石,蓦地看见暮禾在手心中烧掉了什么东西。
她当即退回去,暗骂自己多事,转身就走。
“躲什么?”
司芒惊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她刚一回头,便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而这个影子还冷不防地说了一句话。
司芒抬头,对上一双清冷如秋水般的眸子。好闻的梅香钻入鼻腔。
“对不起。”她立即认错,竭力使自己的态度显得诚恳。
“怎么不回去?”
司芒认为暮禾言下之意就是‘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头也不回地逃走。
“我......我......我来道歉......我......我随着梅香来的,并非有意跟着。”司芒快要哭出来了。上次在仙都也是,向暮禾说谎是她有生之年做下的最惊心动魄的事。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仿佛自己心中所想他都明白。
既然你知道我在骗你,你就当真吧!
“为什么道歉?”暮禾轻语。
司芒指指他腰间的佩剑。
暮禾将佩剑解下,递给她。
“我不是要你的剑......”
“怎么?”暮禾蹙眉,他瞧见司芒的面色从见到他开始就越来越差,此刻已苍白如纸。
“没事。”她低头看向那白如温玉的剑鞘与暮禾修若梅骨的五指......伸手接过。
暮禾微微倾身靠近一些,温声道:“水沉?”
司芒开始以为是剑的名字,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点得是水沉香。
“是。”她点头。暮禾为什么说这个?
“我很喜欢。”
司芒鼓起勇气看向暮禾。他的目光一直是这么温软。仿佛那些转瞬即逝的清冷,只是她自己是幻觉。
“再试试。”
司芒看着手中的长剑,再抬眼看向暮禾,握上剑柄缓缓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