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司芒被胸前伤口疼的死去活来。扯开衣领,黑色的血管如一条条毒虫般凸起。
她恼怒地扔下笔,拿过令牌,拂袖下楼。
后山!她去了又怎样!
她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来到书阁东侧,沿着那晚众鬼离去的方向穿过黑黢黢的树林。借着晦暗月光与潺潺水声大致可以判断出小溪的方位。
树影下的溪水只闻得见声响,看不到模样。司芒踏入缓缓流动冰冷水中,这里便是它们最后消失的地方。她淌水到达对岸,双脚冻得麻木。夏夜,这种温度的溪水果然有问题。
司芒自然展开感识。但见水下青烟翻涌,水面恰好将鬼气隔离开来。这条小溪会是厉鬼最佳的藏身之所。
她顺着溪岸向山林深处走去。路愈发难行,她干脆下到水中。水很浅,但冰冷刺骨。体内阴气与其两相融合,疼痛迅速减轻。她加紧脚步,水流渐急,水声渐响。浓云将月光遮掩,漆黑间恍若无物。
司芒发现,似乎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她的伤口才会与那只厉鬼产生感应。鬼忌惮月光吗?
转过一处急弯,矮小的瀑布下是一泓深潭。司芒的感识未探查到底,但潭中鬼魂数不胜数。较缕金山多了将近一倍。一尾游鱼逐渐向水面靠近。司芒退后,一只黑犬冲上岸,抖去身上水珠,微调双眼位置,发出一阵刺耳地笑声。
哪有好久不见?我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司芒腹诽着,一团小青烟钻进她怀里。司芒恼火地将它推开,它还会再贴上来。从来没有任何一只动物愿意接近自己,没想到现在竟会有小鬼热情到令她难以接受的地步。或许自己应该反思一下。
黑犬迈开步子,悠然走向深林。司芒气愤地抱着一只鬼,跟上它的脚步。它们沿着深潭的另一侧前行。溪岸转而向上,原来是两条小溪汇入一处潭水。她忖度着,缕金山距此不远,山中是否有泉脉与此相连。不然如何解释在短时间内如此之多的鬼魂可从缕金山消失又出现在这里。
司芒跌坐在地,抱紧怀中小青烟,将下巴抵在上面:“累。”
黑犬折返回来,透过层叠枝叶,望向天空。发出一阵急促的笑声,上前咬住司芒的衣摆拉扯她。
“直说吧。什么事?”司芒捏捏怀中小鬼:“你害得我伤口长时间不愈合,我现在走不动。”
一双幽绿‘唰’地瞪大,它松开司芒的衣摆,匍匐于地张开满是獠牙的嘴,一身细毛如长虫一般蠕动。司芒嫌弃地靠后,冷眼旁观。它的脊背明显在拉伸扩张。‘咯咯’声令人不寒而栗。它再一次发出尖笑。司芒毫不客气地骑到它的背上。
司芒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丑陋不堪,下腹部还露出森森白骨,破碎的皮肉随着步伐摆荡。自从她坐到这厉鬼背上,另一只小鬼便再不敢待在她怀里。轻飘飘窜到前面领路去了。
厉鬼顺着泠泠流水爬上山石。司芒紧抓它的细毛。似乎已接近溪水源头,身侧潮湿的岩石上长满青苔。她伸手便可触及那些细小水流。
突然,身下‘怪物’向上腾跃,司芒骑乘不稳,‘刺啦’一声,连皮带肉扯下来一大块。她大惊,想都没想直接将那块皮肉按回原处。霎时青烟翻涌,再抬手时,竟已接合,完好如初。而那厉鬼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手下力度放轻。
最终,它们爬入一处山洞。前行不远是一座破损极严重的巨大石桥,其下有许多水洼,水滴滴落的其中,声响空灵悦耳。石桥尽头生有一株枯木。树上近九丈,石顶破碎,可望见拥簇着的浓云。
司芒跳下来,她感受到了枯木周围笼罩着两层禁制。
“我拒绝。”她站定,不再前行。
厉鬼变回黑犬,安静地坐在她面前。小鬼绕到她身后推推她,急得散开又聚回。
“不知为何,我觉得你们不会伤害我,所以我来了。”她别过头:“但这不代表我偏向你们。我拒绝。”
如果二鬼此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但司芒一点也不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份镇定从何而来。
这时,司芒在感识中捕捉到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她缓步退后。
不防间,黑犬狂笑,骤然跃起!却不是冲她去的。司芒只觉腰间一紧,瞬间被带至洞外。也就在此刻,她感受到了法力波动。
司芒动作一僵。陆桓玄?
自己感识捕捉不到的人可不就是他吗!他在黑夜中如同不存在一般。就算通过法力乱流都无法探知他的位置。司芒体会到了付律所言。他不做杀手的确可惜。
洞中狂笑嘶吼,岩壁崩裂之声轰隆震耳。司芒气恼地一拳砸向地面,疼痛使她清醒过来。她终于明白陆桓玄身为南境监巡司为何终日在未央徘徊了。他早察觉到了。
这时,东西冲进司芒怀里。她不客气地推开。司芒感知不到陆桓玄,只能‘看’到厉鬼被什么钳制着,气息极弱,缓缓向她靠近。六位监巡司束手无策,暮禾一剑了结。那对于陆桓玄呢?也不过是七弹指。
“你的立场我听到了。”
“满意?”司芒平静道。
“你不会让暮宗主失望。”他将手中厉鬼递给她:“短时间内,它无法再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司芒并不去接:“只是为了付律而来。”当晚,他就是这么说的。
陆桓玄无奈:“这也怪不得我。”
司芒别过头。是,怪不得他。都是自己先用恶意去揣测他人的。陆桓玄试探她,怀疑她与厉鬼勾结,从而暗中调查她多日,如今又跟踪到这里。她能有什么怨言!
“你也不必如此消极。”陆桓玄道:“我并没有因为缕金山的事而怀疑你。暮宗主都将你摘出去了,我怎会再咬着不放。”
司芒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陆桓玄继续道:“我发现缕金山的地下水脉与此相连,从而确定了这些鬼的位置。而它们长时间不再转移,留在对它们来讲非常危险的未央目的只能是这个。”
洞中枯木?
“我只是守在这里罢了。而且,我这么做也是要给杜夏一个交代。否则,无法打消他对你的疑虑。”
司芒低下头。
“还有啊,我能想到的暮宗主也不会想不到。”陆桓玄补充道。
“所以说,就算他知道也与你无关。”
“你怎么总是这样?”陆桓玄嫌弃道:“我可是好心。你体内阴气有异暮宗主肯定看得出来。若是别人,要么关起来驱除,要么严密监视。哪能由着你如此随意?”
陆桓玄一番话说得司芒心虚:“那你把它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见过一位与鬼魅做朋友的修士,还想再见到一位。而且它们待你不错,你不至于如此绝情吧。”
司芒抬手让那厉鬼盘到自己小臂上。另一只小鬼也战战兢兢地凑过来。司芒抱起它,闷声道:“送我回去。”
陆桓玄一声轻笑,叹道:“好。”